《[忘羡]《拂衣录》》绯缺落

7、朔风（2）

　　地窖内霉腐的空气几乎凝滞。魏无羡和蓝忘机紧贴着潮湿的土壁，屏息听着上方最后的脚步声远去，只留下两个看守在院中低声交谈，声音透过柴草的缝隙隐约传来。

　　“……真他娘的晦气，摊上这守死人的活儿。”

　　“少抱怨两句，里头那几位死得蹊跷，小心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怕什么？长老们不是说了，是人为投毒，哪来的鬼怪……”

　　“啧，你是新来的不懂，这靠山村邪乎得很……前几日李老四他们来清理现场，回去后不是吐就是晕，躺了好几天……”

　　魏无羡与蓝忘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些人是某个组织的下属，并非第一次来处理现场，而且似乎对毒物心存畏惧，所知却不多。

　　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估摸着外面的人已经松懈，魏无羡以极轻的动作，无声无息地拨开一条缝隙向外观察。两名看守正靠在院门边，搓着手跺脚取暖，注意力并不在屋内。

　　他回头对蓝忘机比了个手势。蓝忘机会意，两人如同暗夜中的流影，悄无声息地从地窖口滑出，借着屋内阴影的掩护，敏捷地闪到后窗下。

　　后窗本就破损，他们轻易地翻出，落入屋后荒废的菜地中。雪下得密了些，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白，恰好掩盖了他们的足迹。

　　两人没有立刻远离，而是借着地形和夜色掩护，绕到村子边缘一处较高的破败土墙后，远远观察着那间院子以及村中的动静。

　　“看来我们撞破的不是普通的凶案现场，”魏无羡压低声音，神色是少有的严肃，“像是有人定期来巡查清理。那枚碎片……”

　　蓝忘机从药箱暗格中再次取出那枚米粒大小的金属碎片，指尖凝着一层微不可察的内力护持，以免直接接触可能残留的剧毒。就着雪地反射的微光，他看得愈发仔细。

　　“纹路极细，非普通匠人所为。”他低声道，将碎片微微倾斜，“边缘有细微啮合痕迹，应是某种精密机括的组件。这种工艺……”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记忆中搜寻。魏无羡耐心等待，他知道蓝忘机出身姑苏蓝氏，见识广博，尤其对医药、毒物乃至与之相关的奇巧器械涉猎极深。

　　片刻后，蓝忘机抬眼，眸色清冷如雪：“此物形制，似与记载中唐门暗器‘含沙射影’的激发枢纽有三分相似，但更为精巧阴毒。唐门覆灭已近一甲子，其独门暗器手法与毒术理应失传才对。”

　　“唐门？”魏无羡一惊，“那个以暗器和毒药独步天下、亦正亦邪，最终因行事过于狠辣被几大世家联手铲除的蜀中唐门？他们的余孽竟流窜到了北境？”

　　“未必是余孽。”蓝忘机摇头，将碎片小心收好，“或许是有人得到了唐门的某些残缺传承，加以改良。但无论如何，以此等手段残害寻常村民，其心可诛。”

　　就在这时，村外远处忽然亮起一串火把，沿着官道方向迅速移动，隐约还有车马声传来。紧接着，他们看到原本守在院外的两人立刻打起精神，小跑着迎了出去。

　　“又来了一队人，看架势像是头目。”魏无羡眯起眼睛。

　　只见新来的队伍约有十来人，护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径直停在了村口。先前那彪形大汉恭敬地上前，对着马车帘子低声禀报着什么。

　　车帘掀开一角，看不清里面人的面容，只伸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随意挥了挥。大汉立刻领命，指挥手下从车上抬下几个沉重的麻袋，迅速走向那间散发出苦杏仁味的院落。

　　“他们像是在……撒什么东西？”魏无羡疑惑道。只见那些手下打开麻袋，从中掏出大把大把的白色粉末，沿着院落四周，尤其是门窗缝隙处仔细抛洒。

　　蓝忘机鼻翼微动，即使相隔甚远，风雪中依然有一丝极淡的、不同于苦杏仁的辛辣气味飘来。

　　“是石灰混合了烈性辟毒散，意在掩盖残留毒气，并驱散可能引来注意的异味。”蓝忘机语气沉凝，“行事如此专业熟练，绝非寻常江湖势力。”

　　更让魏无羡心惊的是，在火把晃动的光线下，他隐约看到其中一个抬麻袋的人，腰间露出一块令牌的一角，那形状和隐约的纹路。

　　“蓝湛！”他猛地抓住蓝忘机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你看那个人腰上的令牌！像不像是清河聂氏的附属纹样？”

　　清河聂氏，四大世家之一，雄踞北方，势力庞大，以作风强硬、律法严明著称。其家主聂明玦更是以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闻名天下。

　　蓝忘机凝目望去，神色也微微一变。那令牌的制式，确实与姑苏蓝氏记录的北方各大世家信物图鉴中，清河聂氏下属常用的“獬豸令”有七八分相似！獬豸，传说中的神兽，能辨曲直，正是聂氏标榜公正的象征。

　　难道这一切，竟与堂堂聂氏有关？这简直骇人听闻！

　　两人心中同时掀起惊涛骇浪。若真是聂氏下属所为，那牵扯就太大了！聂明玦知道吗？是他纵容，还是手下人瞒着他行事？

　　马车里的人似乎吩咐完毕，车帘垂下。那名腰悬疑似聂氏令牌的男子小跑到车旁，聆听指示后，连连点头，随后指挥其他人开始更仔细地搜查村子，似乎想找到任何之前遗漏的线索，或者说，是想找到魏无羡和蓝忘机这两个“不速之客”的踪迹。

　　“此地不宜久留。”蓝忘机低语，“若真是聂氏卷入，情况远比想象复杂。”

　　他们必须立刻离开，并将这惊人的发现从长计议。

　　两人借着风雪和地形的掩护，如同两只夜行的灵猫，悄无声息地向村外退去。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完全脱离村子范围，进入北面山林时，魏无羡脚下忽然踩到一个硬物，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他低头一看，雪地下似乎埋着半块破损的木牌。他下意识地弯腰拾起，拂去积雪，只见木牌上残留着模糊的刻痕，像是一个“叁”字，旁边还有一道奇特的火焰标记。

　　“快走！”蓝忘机催促，他已经听到身后远处传来一声警觉的呼喝——“那边有动静！”

　　显然，这微小的声响还是引起了搜查者的注意。

　　两人不再隐藏行迹，身形骤起，如同离弦之箭，射入密林之中。

　　“追！”身后传来怒喝声，火把光芒迅速向山林方向涌来，犬吠声也随之响起，对方竟然还带了猎犬！

　　风雪山林，道路难辨。魏无羡和蓝忘机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在林木间穿梭。但身后的追兵显然熟悉地形，而且训练有素，配合着猎犬的嗅觉，紧追不舍，距离甚至在慢慢拉近。

　　“这样不行！”魏无羡急道，“甩不掉猎犬，我们迟早会被追上！”

　　蓝忘机目光扫过四周，忽然指向左前方一处狭窄的山壁裂缝：“那边！”

　　那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进去后里面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天然石洞，洞口还有枯藤垂落，颇为隐蔽。

　　两人迅速钻入裂缝。蓝忘机立刻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其中些许粉末倒在洞口附近。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瞬间掩盖了他们留下的气味。

　　“好家伙！这比胡椒面儿还带劲！”魏无羡被呛得差点咳嗽，连忙捂住口鼻。

　　洞外，猎犬的吠声果然变得犹豫和混乱起来，在原地打转，失去了方向。追兵们的呼喝声也变得气急败坏。

　　“暂时安全了。”蓝忘机低声道，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魏无羡松了口气，这才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光，打量起手中的半块木牌。那“叁”字和火焰标记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这标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蹙眉思索。

　　蓝忘机接过木牌，仔细查看后，眼神骤然一凝：“这是‘夜枭’的标记。”

　　“夜枭？”魏无羡一愣，“那个传说中拿钱办事、亦杀亦探、神秘莫测的地下组织？听说他们接活儿不论正邪，只论价钱，但在北方地界，几乎没人敢招惹他们，据说背后有极大的靠山……难道他们的靠山就是聂氏？”

　　这个推测让两人心头更沉。如果夜枭组织为聂氏做些见不得光的脏活，那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用可能源自唐门的诡异毒术灭口，再用聂氏的势力掩盖痕迹。

　　“叁”，或许是一个编号？死者身份？或是某个任务的代号？

　　“我们必须查明真相。”蓝忘机的声音斩钉截铁，清冷的眸子里仿佛凝结着寒冰，“若真是聂氏纵容或指使如此恶行，武林正道绝不容忍。”

　　魏无羡重重点头。他虽想远离恩怨，但遇此等骇人听闻、残害无辜之事，侠义之心无法坐视。更何况，此事若真与庞然大物般的聂氏有关，一旦爆发，必将掀起整个武林的惊涛骇浪。

　　“当务之急，是先摆脱追兵，找个安全的地方。”魏无羡道，“然后想办法查查这‘夜枭’和‘叁’到底是什么意思。”

　　洞外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些，但追兵并未远去，仍在附近徘徊搜索。猎犬的吠声虽然远了，却并未消失。

　　蓝忘机沉吟片刻，从药箱里又取出几样药材，快速捣碎混合。

　　“我配些药粉，可暂时扰乱追踪，但支撑不了太久。我们必须趁夜色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向北进入山区深处，那里有蓝氏的一处隐秘联络点，或许可暂避一时，并能将消息传回姑苏。”

　　魏无羡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中稍安。有蓝忘机在身边，似乎再险恶的境况，也总有一线生机。

　　“好，听你的。”他握紧了手中的竹笛，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那就让我们好好会一会这北地的‘夜枭’，还有它背后的……大人物！”

　　风雪依旧，山林寂寂，却暗藏杀机。新的征途，从一开始，便已踏入巨大的阴谋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