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性心律过缓》椰柿六

4、樱花之约

　　大一下学期，活动多起来，凡有大型活动晚会，简漫舒所在的校文艺部常忙得团团转。

　　许嘉韫有时想要说会儿话，习惯性转头找身旁的人，然后发现身边总空无一人，不由失笑。她逐渐感到不适应，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的心。

　　这学期最后一场重要的活动是毕业晚会，晚会结束那晚，简漫舒和小伙伴去吃宵夜庆祝，她启了几罐啤酒，灌下肚后虽然还意识清醒，但明显喝嗨了。

　　她打电话给许嘉韫，嘟囔着让她来接，准备上床的许嘉韫无奈地换掉睡衣，捞起手机从宿舍出发。

　　“许嘉韫，好久不见啊，好想你。”简漫舒一见到她，就趁酒意栽在她身上赖着她。

　　分明昨天上课才见，许嘉韫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胡话，拍拍她的肩，“简漫舒，你是要勒死我吗。”

　　部门同学纷纷和许嘉韫打招呼，部长学姐问她要不要一块去通宵唱K，许嘉韫的任务就是把人接走，微笑婉拒，搀着简漫舒和他们道别。

　　简漫舒喝多了的唯一表现就是发呆，她盯着地板，说口渴想喝水。许嘉韫让她往路里边站，进到小吃街的一家烧烤店，从店门口的冰箱里拿了瓶百岁山去收银台结账。

　　扫码的时候，她听见店外有吵闹的争执声，坐在店外矮桌矮凳上的食客在发酒疯，争吵愈演愈烈。简漫舒还在外面等她，她赶忙输完密码出去。

　　啤酒瓶砸在地面的碎裂声传入路边其他食客的耳中，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把手上的瓶子往对面人的身上砸，那人躲开，碎玻璃瓶迎面砸向刚走到店门口许嘉韫。

　　那一瞬间是来不及反应的，然而下一秒，她的视线倏地被乌黑的头发遮蔽，简漫舒不知从何处出现，用后背为她筑起一道隔离墙，带着她往旁边摔。

　　倘若没躲开，简漫舒的后脑勺将被砸开花，但她们躲开了一半，简漫舒的胳膊血肉模糊。

　　急诊和报警耗费了大半夜，许嘉韫就近找了家酒店，开了间双床房。伤口包扎好了，不能碰水，许嘉韫买了卷保鲜膜，一层层缠在简漫舒的手臂上。

　　简漫舒坐在椅子上，任由她摆弄，好乖巧，谁能想到她有冲出来为别人挡玻璃瓶的勇气呢？

　　心里堵得慌，或许是后怕，许嘉韫语气比往常还要认真严肃，“漫舒，没有人值得你把自己置于那么紧急的危险之中，但凡你动作稍迟一秒，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而是躺icu了。”

　　“你死了我也什么都不做，只看着吗？”

　　这句话从简漫舒嘴里吐出来，并没有让许嘉韫生气，鬼知道脑子里为什么会冒出童言无忌四个字，许是一直以来，简漫舒的孩子气都毫无保留地对她展现。

　　许嘉韫无所谓地笑了笑，“对，你看着就好。”

　　简漫舒却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能这样轻视生命，人应该都要希望有个人能救自己一把，这是求生欲的本能啊。”

　　许嘉韫嗯了声，“那谢谢你见义勇为救了我一命。”

　　简漫舒欣慰地点头，“你确实要谢我，要一辈子记得我这个大恩人。不过，你要是挂了，就没人给我让我考前抱大腿了，简直生不如死。”

　　“我这么稀罕吗？你总能找到别人给你补课的。”

　　“no no no，许嘉韫是简漫舒最好的辅导老师。”

　　缠完厚厚的保鲜膜，许嘉韫问，“你能用左手拿花洒吗？”

　　“能用左手，但我怀疑保鲜膜裹着也不太防水，渗进去也会弄湿纱布，”简漫舒眨巴双眼，“你帮我洗，行吗？”

　　简漫舒总因为她受伤，这让许嘉韫无比愧疚，也让她一再接受那些原本无法接受的事。但，触碰别人的身体，着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热水淌下，她的手指在绵密的泡沫里，抚摸过湿滑细腻的皮肤，简漫舒像个享受精心照顾的孩子，浑然不觉任何羞涩。

　　可许嘉韫心间那股异样的感受，在水汽中蒸腾，充斥着整间浴室。逼仄的空间，热气袅袅，终究是让人有些口渴，她出去喝掉了一瓶矿泉水。

　　学校公共澡堂的隔间全是头顶式花洒，水流直直从脑袋浇下来，势必淋透全身。

　　许嘉韫盘算自己生活费和卡里的余额，在学校附近的酒店订了一间有浴缸的房间，消毒、热水烫过一遍，浴缸水位到适宜高度，让简漫舒躺靠在里面慢慢泡澡，而她在旁边随时听候简小姐的吩咐。

　　简漫舒还是习惯性地堵着耳朵入睡，许嘉韫终于忍不住提醒她，“你总戴着耳机听那么吵的歌睡觉，会损伤听力的，到时候聋了。”

　　简漫舒摘下一只耳机，回她，“可我不听歌睡不着。”

　　“你外放吧。”许嘉韫说。

　　“这很吵的，你确定？”简漫舒终于肯承认她听的歌很吵了。

　　“手机放枕头底下，音量调小点，我睡得着。”

　　简漫舒将信将疑地把耳机塞回充电仓，循环外放列表的歌曲，许嘉韫一如既往地笔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不知什么反应。

　　过了半小时，简漫舒喊她，“许嘉韫你睡着了吗？”

　　许嘉韫刚入梦，就被叫醒了，她没说话，耳侧却传来简漫舒的嘀咕声，“居然睡着了啊。”

　　迷迷糊糊重新跌入梦乡前，又听见了简漫舒低声的絮语，“你不觉得，只要比这个世界还吵还闹，就能盖住难听的哭喊和谩骂了么？其实你听多不会觉得它们吵的......”

　　胳膊上的伤疤有碍观瞻，简漫舒嫌弃极了，暑假拉着许嘉韫做参谋，纹什么图案比较好？许嘉韫说不用纹，那块疤不丑，以后会慢慢淡化的。

　　简漫舒反驳她，“胡说，就是难看。”

　　保险起见，许嘉韫提议，先去皮肤科看下适不适合做疤痕遮盖纹身。结果是不适合，伤疤还没彻底愈合好，极有可能增生和感染。

　　医生开了一些祛疤的药，许嘉韫又在网上看了很多祛疤的经验分享，代购了不同的祛疤痕和去色素的药，每天定时提醒简漫舒抹药。

　　刚开始的确效果不显著，但伤疤在某天突然有淡化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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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开学的前一周，赵老师往届带过的几个学生到家里拜访，赵老师留他们在家吃饭。

　　餐桌上，大家聊起师生间的往事，也聊起各自的近况，赵老师对着那个文学系大一在读的男生说，“你和嘉韫在一个学校啊。”

　　于是两个校友顺便加上了微信好友。

　　许嘉韫经常跑到市图书馆学习，某天傍晚等车回家时，在车站偶遇了那个男生。

　　是他先认出许嘉韫的，他经常泡图书馆看书，文学系嘛，有读不完的书。男生向她发出邀约，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许嘉韫点头，两人在一家拉面馆用晚餐。男生又问她明天还来不来，许嘉韫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点头说来。男生家离图书馆近，提出帮她占座，她还是点头说好。就像是被支配的提线木偶，只会下意识点头。

　　坐上公交车，她皱着眉头靠在窗边，细菌般滋长的困惑，让她急于找出合理的解释。

　　情感的精密复杂之处就在于它太容易混淆了，同样的相处模式，能套用到所有人之间，每个人却有幽微而独特的感受。

　　在一切得到解释前，她不该那么武断。

　　所以当现成的参考对象出现时，她没放过这个观测对比的机会。

　　可第二天男生和她并肩走在路上，绅士手地揽住她的肩，带她避开疾行而过的外卖电动车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退远两步。

　　那一刻，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病入膏肓的患者都急于证明自己被误诊。

　　躺在被窝里，许嘉韫在手机上搜了几个关键词，在连点开好多个瘫痪的网页后，成功加载出一个能运行的网页，看了半分钟男女纠缠的画面，她的脸皱成崎岖不平的丘壑，转而切到两个女生的视频。

　　说实话，不管是哪一个，许嘉韫都觉得有点恶心。

　　初中某个周五下午的班会课，老师在班里给同学放生理教育视频，许嘉韫那天在学校礼堂参加一个百科知识竞赛，回到教室，同学们都高深莫讳地讨论着，问她们班会放的到底是什么，一个个又都摆手摇头，避而不谈。

　　基本的生理常识她当然有，但她第一次看这种东西，太过冲击和抗拒。她转而搜了一部网上提及率很高的电影，画面倒是没那么粗暴和露骨。

　　从前许嘉韫带着欣赏的眼光旁观简漫舒的美，那是普罗大众对美丽人事物的直觉，内心脱口而出的默默赞叹不带任何遐想，她和他们没什么两样，只是美的观众。

　　当她惊奇地意识到，投向她的目光变味时，已经太迟了。她的凝视同样具有情色意味，在梦里竟然出现过更过分的场景，那是混沌的、潮湿的、她羞于启齿的。

　　或许潜意识也觉罪恶下流，不敢让虚化的画面再清晰一点儿。

　　我喜欢简漫舒吗？这是未经情爱的许嘉韫需要认真确认的问题。这之后，我为什么会喜欢简漫舒？倒是并不费解，或者说不需要有什么原因，她不必说服任何人，包括自己。

　　她很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是简漫舒，这一切也无比合理。

　　只是面对着简漫舒不设防的肆无忌惮的亲昵时，永远有个声音在唾骂自己，许嘉韫甚至不敢长时间直视那双直勾勾盯着她的、亮得透明的眼睛。

　　新学期，许嘉韫告诉简漫舒自己有一笔八千块的进账，简漫舒愣了下，反应过来是国奖发了，扑进她怀里拥抱她，嘴里说着，“恭喜恭喜，许嘉韫你真棒！我请你吃饭！”

　　“难道不是我请你吗？”许嘉韫问。

　　简漫舒真是缺心眼的老实人，理了理她自以为的人情世故，“我帮你庆祝诶，应该是我请吧。”

　　许嘉韫忍俊不禁，摩挲着手指的那枚戒指，“我可以送你一份礼物。”

　　“天呐，好荣幸！”简漫舒加戏，受宠若惊捂着嘴。

　　“说吧，想要什么？”

　　“下学期开学我们一起去东京看樱花吧。”

　　简漫舒最喜欢的摇滚乐队是日本的OOR，许嘉韫几乎立刻会意，她当然想和她一起去，毫不犹豫地答应。

　　听见她的回答，简漫舒眉眼生动地笑起来。许嘉韫想，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