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性心律过缓》椰柿六

2、形影不离

　　为了感谢简漫舒，许嘉韫第二天请她去商场吃午饭。饭后许嘉韫打算回学校，简漫舒提议去做陶瓷，不容置喙地拉着她往附近一家很大的手作坊走去。

　　许嘉韫对手工不感兴趣，更不想玩泥巴，与她说好，只作陪，不动手。

　　简漫舒在店里的手工分区瞄了一圈，临时改变主意，要用银泥捏戒指，依然逃不开玩泥巴。

　　店员过来帮她量指围，测完尺寸，简漫舒勾起许嘉韫的手，把戒围尺套在她中指上，许嘉韫下意识抽回，简漫舒又轻拽回去，不动声色地与她拉锯着。

　　许嘉韫出声，“你做你自己的就好。”

　　简漫舒指着价格表，套餐价都是做两个的诶，不做浪费了。

　　许嘉韫告诉她，你可以做两个然后戴自己两个手指。

　　听到她这样说，那个随和温顺性格好的简漫舒，在这时显露出孩子气的逆反，不要，我偏要给你！

　　一团银泥看着像小孩子玩的白色玩具黏土，在简漫舒手里被揉捏搓条压扁，许嘉韫想，要是她做的太丑，她就不要了。

　　偏偏简漫舒很认真，手也很巧，花费三个多小时做出来两枚银戒指，戒圈锃亮，带有纹理，镶嵌的几枚不规则错落的碎钻，充满简约的设计感。

　　许嘉韫任由她为自己套上了戒指，初识阶段还在拿捏分寸的简漫舒，对她的那点微妙的客套和拘谨感似乎消失了，调皮地朝她竖起中指。

　　“你也竖个中指，”简漫舒举起手机。

　　许嘉韫不明所以，不肯收缩其他四指。看她不理解不配合，简漫舒笑着作罢，直接勾起她戴戒指的中指，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她们被两枚手工戒指勾连到一起，关于分寸感的琢磨，在一分一寸拉近距离的过程中不复存在，半个多学期下来，简漫舒和她几乎形影不离。

　　下课同学在教室闲聊，调侃她们是连体婴儿，简漫舒好开心，笑盈盈说非常赞同。她挽着许嘉韫的胳膊，没骨头地挨蹭在她身上。一种排他性的亲昵。

　　离开教学楼，蹦跶在路上，简漫舒自顾自地低声唱起《找朋友》。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许嘉韫。
　　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是大学生去图书馆，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去游乐园，伴随着简漫舒疑似用来装可爱的童谣，许嘉韫被迫与她双手紧握，并且幼稚地前后晃荡。

　　路上的陌生同学不时投来善意却戏谑的眼光，许嘉韫面无表情，却暗自握紧那只手不安分的手，稍稍用力往下拽。

　　不知疲倦的摆锤终于落下，乖乖垂在她们的腿边。

　　迎面走来三四个人，应该是简漫舒学生会相识的同学。男生女生对她好不热情，看起来十分喜欢她，纷纷投喂他们从外面买回来的等会儿开部门会议时要吃的零食水果。

　　简漫舒漂亮又没架子，是有这样讨喜的魅力的。

　　她们的关系该很好定义，同专业的、同班的、同宿舍的同学，可简漫舒拉着她，向人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许嘉韫！”

　　好朋友许嘉韫因此沾光，得到一只橘子两片海苔三颗雪花酥。

　　嚼完两片海苔，简漫舒还想吃，霸道地抢走许嘉韫的一片，拿了包巧克力芒果干换给她，“你喜欢吃这个，跟我换！”

　　许嘉韫把剩下那片也给她，简漫舒送去俏皮飞吻，“你真好！”

　　话毕，麻溜撕开包装，囫囵塞进嘴里。

　　-

　　十一月底，简漫舒突然请了大半个月的假，许嘉韫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因为离开学校的前一个晚上，简漫舒挽着她的手，请求许嘉韫在她请假这段时间当她的线上辅导老师。

　　许嘉韫为此感到费解，扯起唇角想，既然横竖都要演戏，当初为什么不去艺考？

　　大概知道自己在麻烦人，简漫舒信誓旦旦说，“我不会太过拖累你的，剧组下工后或者候场的时候会抓紧时间上网课自学，听不懂的我再找你，行吗？我很聪明，很好带的，许老师。”

　　许嘉韫因为她的话笑了一声，简漫舒顺势往下开展说服工作，眉飞色舞地讲她如何擅长鸡兔同笼题，二次函数不在话下，抛物线证明题也能做个大概，现在虽然数分高代上了难度，但也能跟得上。神情多得意洋洋，姿态像是只小孔雀。

　　她的自信不让人讨厌，她不是天才，但也绝不是笨蛋。开学初在回答过她几次无穷小量证明题，并且发现她能跟上之后，许嘉韫就意识到，自己先前或许对简漫舒多有偏见，她的学习能力并不差，并且至今为止，学习态度无比良好。

　　在学校的生活，和所有大学生一样，上课自习进学生会搞活动，简漫舒高中没能拥有的普通校园生活，在大学得以亲身体验，她本人貌似也十分享受这样的生活。

　　许嘉韫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去学表演？”

　　简漫舒脱口而出，“因为讨厌拍戏啊！”

　　“那你现在是...？”许嘉韫揭穿她的前后矛盾。

　　简漫舒叹口气，“这是高考前谈好的一个电影剧组拍摄，本来暑假要开机，但项目临时延期，最近才通知要开始拍摄。”

　　戏份不多，是个很边缘的小角色，也不知道剪出来能剩几秒，即便如此，依旧是许多人趋之若鹜的角色。有保密约定，简漫舒只念了个导演的名字。

　　许嘉韫眼睛亮了，这大概是许多电影学院的在校学生都很难进的名导剧组。

　　简漫舒说这个试镜机会是她妈妈打点了很多关系才争取到的，人家要她，已是一项殊荣，至高无上的恩赐，容不得她拒绝，否则她妈会杀了她的。

　　简漫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当初换宿舍，就是想抱紧你大腿来着，高中我就听过你的名字，知道你成绩好。”

　　许嘉韫啼笑皆非，扯了扯唇角，“你可真实诚。”

　　“不管不管！你上了我的贼船，就是我的好朋友了，你不能不管我死活！”简漫舒抱着她，苦恼地皱着脸，假哭，“成绩太丢脸了我都没脸发出去。”

　　许嘉韫疑惑，“你要给谁看？”

　　“人家虽然是个小糊糊，但微博还是有几百个活粉的啦！”简漫舒嘿嘿一笑，“晒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们夸我学霸诶，我嘴上说是踩线走狗屎运进的，其实心里爽死了，总不能最后挂科吧。”

　　许嘉韫很懂这份虚荣心。

　　简漫舒是个十足的撒桥怪，软磨硬泡拿下了许老师，许嘉韫答应每天和她视频辅导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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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嘉韫并非每天都能和简漫舒打视频，简漫舒有时从早到晚都待在剧组待命，收工回到酒店已经凌晨，通常是她中午或者晚上有空就主动打过来。

　　不过，简漫舒有个每天雷打不动的习惯，和许嘉韫播报日期——

　　许嘉韫早上好/下午好/晚上好！今天是xx月xx日！

　　这样的问好格式从十一月二十九日套用到了十二月八日，简漫舒生日前几天，她问许嘉韫要不要过来探班？

　　在视频里敏锐识别出许嘉韫迟疑的神情，她急道：“你不会忘了我生日吧！你自己说要帮我过生日的！”

　　忘不了，有人每天都暗戳戳提醒许嘉韫，她怎么可能忘？她原先想定一个蛋糕送给简漫舒，但寿星本人似乎希望她能亲自去。

　　这太过强人所难，简漫舒怕她不肯来，很是贴心地告诉许嘉韫，“那天是周六，我帮你买好车票订酒店，你人过来就行了。”说完，可怜巴巴地望向镜头里的许嘉韫，“可以吗？”

　　许嘉韫垂眼沉思，周六那场论坛她要怎么和老师请假，有其他人在，应该不差她一个...她岔开心神，随口向另一头的简漫舒答了句，“都行。”

　　还是一贯的无波无澜的神态和语气，回答可进可退，简漫舒听着，觉察到一丝敷衍态度，面色顾虑地问，“你是不是不想来？”

　　许嘉韫掀眼望向她，“下周六见。”

　　“真的！”简漫舒尖叫着跳起来，掀翻的手机前置镜头倒扣贴在桌面，视频画面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剩女生的欢呼，“太好了！许嘉韫你真好！我爱你！！！”

　　许嘉韫原本应该坐上周六上午8:30的那班高铁，下午16:23到站，打车去酒店，晚上给简漫舒过生日。

　　可已经有人当了倒数第一个和她说生日祝福的人，倘若她再效仿，难免被吐槽没有新意。

　　于是她请了半天假，在周五晚上22:07抵达简漫舒住的那家剧组安排的普通酒店，顺便在前台取走蛋糕上楼。

　　简漫舒在22:20才回复了她中午问的什么时候收工的消息，说大概十一点才能下工，今晚不能上视频课了。

　　不用去片场，许嘉韫便不着急，在房间稍作修整，无聊的时候，构想着等会儿简漫舒打开门看见她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会是欢欣雀跃地抱着她蹦蹦跳跳？还是睁大那双澄澈的眼睛惊喜到失语？或者捂着嘴却还是发出吵闹的尖叫声？简漫舒和她不同，情绪总是那么生动张扬。

　　许嘉韫想过好多种画面，唯独没想过会是那么难堪的场合。

　　电梯上升将她送到简漫舒所在的楼层，楼梯口在电梯旁边，紧闭的消防门未能隔绝尖利的责骂声，一个情绪失控的女人，咄咄逼问着——

　　“今天为什么NG那么多次！为了让你演上这个角色我废了大多劲儿？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啊！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你的脸胖了一圈，在镜头里像猪一样！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要控制体重！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吃东西了？半个月了还没瘦下来？少吃一点会饿死吗？啊！你说话啊！哭什么哭！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大概是女人动手被阻拦了，楼梯间传出她气急败坏的尖叫，语气不可置信，“你敢推我！翅膀长硬了是吧！没有我能有你今天？”

　　“妈妈，你不要这样！”

　　这道哀求声，让许嘉韫僵在原地，然后她听见了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消防门这时被推开，一个妆容穿戴都体面的女人走出来，许嘉韫没见过她，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那是谁。

　　看到许嘉韫站在那儿，女人脸上闪过意外，眼底怒气未消散，迁怒地瞪了她一眼，离开了。

　　几分钟后，消防门再次被推开，许嘉韫对上了简漫舒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蛋糕外卖袋里的冰块还没融化，这个时节也很难融化，简漫舒眼睛红成兔子，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的红，许嘉韫裹上两层洗脸巾，递给她敷脸。

　　湿漉漉的木桩美人坐在床头一动不动，许嘉韫捞起她的手，把冰袋塞她掌心，“自己拿着。”

　　简漫舒一直在流眼泪，哭花了脸，柔软的睫毛被打湿，像被雨淋湿的花蕊，哭也很美丽。

　　许嘉韫给她擦眼泪，没心没肺地欣赏那烟雨画般的哭像，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多眼泪呢，简漫舒你是水做的吗？

　　水做的简漫舒有擦不完的眼泪，擤不断的鼻涕，许嘉韫抽出包里的那条新毛巾，拿去洗手池浸水拧干，回到床头时，简漫舒突然开口。

　　她很认真地告诉许嘉韫，但泣不成声，“我妈妈...从小...陪我在剧组...受了很多欺负和白眼，她...只是希望我好，不是...不爱我。”

　　许嘉韫递毛巾的手一顿。

　　她很早就学会不要去试图证明谁爱她，而简漫舒和她南辕北撤，好傻好天真。

　　流程化的安慰举止里，她充其量是旁观母女矛盾的观众，内心没什么波澜。可在简漫舒急于向她证明母亲爱她这个事实的那一瞬间，许嘉韫再也无法将自己从这种氛围里抽离出来，心里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对简漫舒的话不置可否，手里的湿毛巾啪一下盖到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抹把脸吧，花脸猫。”

　　简漫舒孩子气地破涕而笑，倒头仰躺在床上，把毛巾摊开按在脸上，像在做面部spa。

　　时间跳转到18岁生日的第一刻，许嘉韫在氤氲的烛光里祝她生日快乐。

　　是第一个和她说生日祝福的人。

　　但简漫舒还是吐槽她了，“许嘉韫，零点说祝福可没什么创意哦！”

　　说着说着，她靠在许嘉韫肩头，环臂抱着她，紧到许嘉韫动弹不得。

　　“谢谢你，许嘉韫，五岁之后就没人这样给我过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