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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夏夜、烟花与尸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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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淮挽也没有掩饰的打算,他眯起眼睛,带着赞赏的意味夸赞道:“这都被你知道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扶叙挑眉,双手环抱站在原地并不作回答。
“是在麦田里走散的时候?还是在你看到箱子里装着稻草人的时候?”
淮挽离得很近,他低下头,冰凉的长发落在扶叙的颈窝里,带来些许痒意。
“更早的时候。”
“嗯?”淮挽抿唇笑盈盈地看他。
“从你来到这幢房子,参与这个剧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扶叙抬起头与淮挽平静地对视,“参与剧本的过本者只有十二人,这个数字并不是随机的。”
“还记得《最后的晚餐》吗。”
淮挽笑了:“居然这么早吗?”
《最后的晚餐》以耶稣与十二门徒共进最后一次晚餐为题材所绘制,画上一共有十三人,数字刚好和十二位过本者、以及负责晚餐的男主人对上,中途加入的淮挽破坏了用餐人数,因此会被男主人针对。
扶叙后退几步,拉开了和淮挽的距离,他松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
“好了,和我说实话,这个剧本发生了什么。”
淮挽笑笑,相当真诚地说道:“如你所见。”
“你说过,你觉得这个小镇很熟悉,简直和上个剧本旧塔村庄一模一样,实际上你的感觉没有错,这里就是旧塔村庄。我在【旧塔村庄】结束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这看着剧本逐渐演化成【杜松子树】,所以我一开始就知道哪里埋着尸体,哪里会有线索。”
他给出的提示实在是太明显了,扶叙联想到【当前剧本会出现下一个剧本的提示】这一线索,霎时间有了个如同晴天霹雳的猜测。
“所以说,”扶叙蹙紧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淮挽,“并不是剧本推演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下个剧本的提示,而是……”
“剧本在发生变化。”
难怪安息旅店会出现《雨中女郎》的画像,难怪旧塔村庄的村口有【杜松子树】的稻草人,而【杜松子树】的走廊会和安息旅店如此相似……
他想到了模糊雨雾中那个漆黑的鬼影。
——那会是【杜松子树】变化的方向吗?
他眉头紧拧成一团,思绪变得很混乱,他下意识地去咬指腹,然而有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眉,将他紧拧的眉头舒展开。
“别担心,你不会有事,你会离开这里的。”
淮挽笑着向他伸出手:“需要安慰吗?嗯?”
扶叙无奈地笑着推开他的手,淮挽反握住他,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那是颗包裹在彩色塑料纸中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柠檬糖。
“你……”扶叙失声笑道,“从哪找来的?”
淮挽并不作回答,而是拉着他往另一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去哪里?”
“去带你见证一场无人问津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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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杜松子树的小路弯弯绕绕,淮挽拉着扶叙走了很久,久到半边天都黑了下来。扶叙险些失去耐心,正欲开口怒斥时,淮挽才停下来:“到了。”
仲夏夜时分,有无数闪烁着光亮的萤火虫在杜松子树林间游荡,在相互紧挨着的树中间有细细密密的红色丝线,那些丝线上挂着风铃。
那些风铃从一开始的做工简陋、不成模样到后来如工艺品般精致。
风一拂过,树林间响起清脆悦耳的“铃铃”声。
萤火虫的微光倒映在风铃的玻璃外壳上,折射出柔和的、流光溢彩的倒映,像絮絮扬扬的金光,像是为回忆中某些惊鸿的片段点亮的长明灯。
“你看。”扶叙闻声看过去,淮挽的眼底倒映着无数微光,这些光亮并不热烈、也不刺眼,反而柔和了淮挽有些冷峻的面容。
扶叙看得出奇,他抬起头看向这些铃铃作响的风铃。
“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意味。”
彼时,树林里微风四起,无数道清脆的声响遮盖了扶叙的声音。
“就像是活着的人在等待,等待着与某人再次不期而遇的某个瞬间。”
少年时期的懵懂初遇或许并不够热烈深刻,甚至在多年以后会在某某的记忆中逐渐淡去,但是直到某天再次重逢,这些模糊的记忆或许将被重新记起。
“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清脆的风铃声中,淮挽无比清晰地听见扶叙说。
他看着扶叙那张浸染在仲夏夜微光中的脸,空荡荡的胸腔中仿佛有剧烈的心跳声在回荡,微风拂过他冰凉的长发,遮蔽住他的眼睛。再次睁开眼时,面前的那人宛如回到了少年时青涩天真的模样。
“我叫扶叙,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扶叙露出浅淡的笑意,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斑斓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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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I die yang bury me in satin
Lay me down on a bed of roses
Sink me in the river at dawn
Send me away with the words of a love song
穿着一席黑裙的女孩站在某一处洒满玫瑰的坟墓前流利地拉着小提琴,她唱着那首她练习了不下百次的歌曲,她的声音缱绻而柔和,眼角微微湿润,宛若郁郁葱葱的杜松子树叶沾了清晨的露珠。
“一次次的死亡与轮回让我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记住你、回忆你,向你传达我对你的思念,告诉你我很好,我很想你。”
“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贪玩还嘴馋的小孩子,哥哥我不喜欢吃苹果,也不喜欢在阁楼玩耍了,我长大了,越来越理解曾经的你,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活着,你离开我很久了,如今我越来越像你的样子,可是我无法成为你,你是无可替代的我最亲爱的哥哥,我只想你回来。”
女孩放下小提琴,嘴角扬起苦笑,她从裙子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风铃,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扶叙淮挽两人。
“树枝好高,我挂不上去,你们可以帮我挂一下吗?”
扶叙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风铃,他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对于女孩来说却是个无法触及的高度。
“哥哥死后每年我都会在这里挂上一个风铃,他死掉的那天其实我有话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女孩仰着头看那个浅色的风铃,脸上露出天真的笑意,“我当时想,等哥哥给我拿来苹果,我就会和他说哥哥你做的风铃真好看,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了,我也见不到他脸上的笑容了。”
扶叙挂好风铃,风铃在微风的吹拂下铃铃作响。
“真好啊,这是所有风铃中最接近天空的一个,”女孩笑着坐回坟墓边,她用最柔软精致的手帕擦去墓碑表面的灰尘,在上面放上一支鲜艳的玫瑰。
“哥哥死前最喜欢的花是玫瑰,因为玫瑰在夏季开得最为热烈,仿佛总有着向死而生的生机。”
她用白皙的手指刨开泥土,当触及森然白骨时,她浑身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很快便止住发抖的身体,将不久前锁在箱子中的头颅和苹果一并埋入土中。
“哥哥你最喜欢吃的苹果我给你带过来了,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你听得见的话,记得省着点吃,以后我就不过来了,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女孩捻起玫瑰,用火焰点燃鲜红色的花瓣,看着玫瑰在眼前燃成灰烬。
空气中混杂着玫瑰热烈的香气和燃烧的焦味。
她将灰烬和潮湿的暗红色泥土碾回原处,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尘,对着扶叙和淮挽两人露出浅淡的微笑。
“谢谢你们帮我取出哥哥的头颅,让他得以于此处长眠安息。”
“你们要和我一起见证仲夏夜的最后一场烟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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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黑色的地平线处燃起了一场浩大的烟花。
烟花不断上升,在漆黑如墨的天空中炸开,璀璨的花火照亮了半边天。
上一次,熊熊燃烧的火焰撕裂了这片天空,这块大地。
这一次,烈火吞噬了无边的麦田和毫无生机的小镇。
那下一次呢?下一次还能活着离开剧本吗?
淮挽抿起浅笑,安慰性地拍拍扶叙的肩膀,在他温暖的手心中塞入一颗糖。
“会好起来的,我亲爱的朋友。”
扶叙失声笑道:“别安慰我了,我很好。”
他说着拆开柠檬糖的糖纸,将那颗甜丝丝带着酸意的金色糖果抿入嘴中,几乎是下意识地,扶叙捻起那张玻璃似的彩色糖纸,他抬起头,透过玻璃纸去看夏夜的那场花火璀璨。
他张了张嘴,看向身旁沐浴在烟火光亮下的淮挽,心想道。
或许,属于我的夏天早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给我带回了我曾经失去的小小的幸福。
——他是我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