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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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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难受……扶叙睁开眼时,视野是一片黑暗的。
梦里的记忆光怪陆离,变得断断续续,或许不久之后会变得模糊不清,像过去无数次的梦一样,只有在经历走马灯的时候才能再次想起。
扶叙缓缓吐出长气,微微垂下眼帘。
那道被锋利餐刀捅穿的伤口被很好地处理过了,扶叙看着附盖在伤口上的雪白绷带,一阵后知后觉的剧痛才从伤口中被剥离出来。
疼,真的好疼啊……
当时受伤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当时在想,他不能让季琛死在剧本里,季琛和扶叙是不一样的,扶叙经历过很多糟糕透顶的事、受过很多不公平的待遇,但还是走过来了,甚至过上了还算不错的生活。
但是——扶叙心里其实很清楚,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他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死亡”对于他来说只是个普通的词,他不在乎生死,所以从不畏惧死亡,从不敬畏死亡。
季琛是见过生离死别的,他畏惧死亡,敬畏死亡。他见过前一天还在关心他的奶奶下一刻死在他面前,当他将这些痛彻心扉的过往血淋淋地扒开,流着泪在扶叙面前吐露的时候,扶叙就下定了决心。
——他要带季琛出去,离开剧本。
他要季琛过上他本该有的生活,带着他奶奶的遗愿活下去。
明知痛苦却还要咬着牙坚强地活下去。
扶叙眼神暗了暗,他缓慢地移开手指,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从伤口处缓慢上升到混沌的脑子,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发烫、身体浮软使不上劲。伤口虽然被很好地处理过了,但剧本中药物匮乏,造成的感染让他发烧了。
扶叙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整个人失去力气“咚”一声靠在床头,窗明几净,他看向那个在微风中拂动的风铃,眼神失去聚焦,瞳孔在黑暗中很快溃散。
“咔哒——”门开了。
淮挽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好是这般宁静安祥的场景,他阖上门站在床边,眼眸微垂,轻声细语说道。
“你发烧了,先吃药。”
扶叙终于从光怪陆离的思绪中挣脱出来。
他回过头去看淮挽的眼睛,视线随着他微垂的眼眸缓慢下移,从淮挽那双宛若欧泊的浅色眼睛流离到他的嘴唇、下颔,最后停在他那双白皙修长的双手上,那双手正拿着水杯和几颗雪白的药。
那双手,在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捧过他的脸、推着他荡过秋千。
扶叙微不可查地将嘴抿成一条直线,接过淮挽手中的水杯和药,含着药片将温水一饮而尽。
“你……”开口的瞬间,过于沙哑的嗓音让扶叙怔住了。
他清清嗓子,重新问道:“你那边发现什么了吗?”
淮挽低沉沉地“嗯”了声,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下。
“杜松子树下埋着的,不只有哥哥的尸体……”
“嗯?什么意思?”
发烧让扶叙的反应慢了不止半拍,他苦恼地轻捶脑袋,强迫自己快些思考。
“树下还有谁的尸体?”
淮挽眼神暗了暗:“妹妹的尸体。”
扶叙怔愣住,手在半空中停滞住了。
“树下有很多坟墓,里面埋着的全是妹妹的尸体。”淮挽补充道。
“那、房子里的妹妹……”
“咕咚——”
淮挽和扶叙的交谈戛然而止,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去看声音的源头。
楼上传来数声咕噜噜滚动的声音,片刻就在头顶的位置停滞了。
“阁楼?”扶叙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无声地问道。
淮挽点点头,和扶叙四目相对,在他的眼神中,扶叙看出他的询问。
——要去阁楼看看吗?
扶叙思索片刻,摇摇头否决了。
阁楼上唯一有疑点的是那口沉重的箱子,刚才应该是箱子里的苹果滚了出来,可是……扶叙的脑子沉重得厉害,有很多线索想不起来了。
锁,他记得他把锁给锁上了,那为什么苹果能滚出来呢……
扶叙沉默地思考,迷迷糊糊间眼前一黑,沉重的眼皮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先休息吧。”
淮挽压低声音,在他耳边用气声说道。
他松开手,发觉扶叙目光呆滞,瞳孔没有聚焦,他难得乖顺的模样让淮挽一愣,随后失笑出声,扶着扶叙让他平躺在床上闭眼睡觉。
狭小的单人床并不能容纳两个成年男性,所以淮挽侧着身子,和扶叙贴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对方细微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洒在脸上的热意。
淮挽静静地看着扶叙,在心中描摹了无数遍那张熟悉的脸。
他细长的眼睫猛然一颤,嘴唇有些发抖,像是想说什么。
但是——不论是梦境与现实,他总是这样,再开口时总是欲言又止。
除了梦和模糊的记忆,哪里都没有你。
再次睁眼时,一种久违的舒适感笼罩了全身。
扶叙从床上坐起,他的动作不小,一下子吵醒了一旁沉睡的淮挽。
“你怎么样了?”淮挽眯着眼睛,睡意惺忪地问。
“还行。”扶叙眼神清明,嘴角带着毫不起眼的笑意。
“起来吗?”
“嗯。”
推开门的时候,扶叙眼角余光看到了楼梯上一闪而过的裙角。
“你看到没?要不要过去看看?”
扶叙回过头,嘴角险些擦过淮挽的脸颊,淮挽对着他摇头,然后他们心有灵犀地看向另一扇开着的门——那应该是妹妹的房间。
两人刻意压低了脚步声,快速走到女孩房间关上门。
女孩房间的布局和他们类似,正对着落地窗的桌上放着几个未完工的风铃和几本厚厚的书,扶叙下意识去拿那几本书,手腕被淮挽攥住了。
“怎么了?”
淮挽缓缓抬起头,扶叙不明所以,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目光和一双漆黑的眼睛撞上了。天花板的缝隙有些大,从下往上看去刚好可以看清——
那是一个断掉的头颅,脸朝下,眼睛正好占据了整个木板的缝隙。
难道昨晚听见的是这个头颅滚动时发出的声音??!
扶叙感到一阵密密麻麻的恶寒,他低下头去看淮挽的时候,淮挽已经检查了好一番,将一本厚厚的日记本放在他的手上。
扶叙翻开日记本,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很稚嫩,应该是女孩的字迹。
“啪嗒。”
一滴鲜血从天花板的缝隙间溢出,恰好滴在日记本上,溅出几点血点子。
扶叙抬起头,又是一滴血落下来,这次落在了他脸上。
“先走。”淮挽看着他脸上的血渍,一把拉过扶叙原路返回。
两人坐在床边,翻开那本日记本仔细看起来。
【我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这个家有爱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最爱我的最亲爱的哥哥,我希望我们永不分离。
哥哥他有着很广泛的兴趣爱好,他的小提琴拉得很好,他还会做风铃,我刚来那天他给我做了一个很精致的风铃,现在还挂在我的窗子上,每天听着风铃清脆的铃铃声,我想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女孩能比我更幸福。
每到仲夏夜,哥哥喜欢带着我去最南边的杜松子树林旁,我们会躺在金灿灿的麦田惬意地欣赏烟花。那是我第一次看烟花,在哥哥带着笑意的眼睛中,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烟花。
我和哥哥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有时候我想,要是他真是我的亲哥哥该有多好,这样妈妈就不会对哥哥他有偏见了,也能像疼爱我一样疼爱他。
我的哥哥学会了爱人,我希望他能被所有人爱着。】
【我喜欢吃苹果,妈妈有一口很沉的箱子,我知道里面装满了苹果,每次我想吃苹果时,她总是会让哥哥和她去箱子里取苹果给我。
我想,要是妈妈经常和哥哥接触,她一定能发现哥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每次我看着哥哥跟着妈妈远去,心里总是有落不下的期待,这样的期待直到哥哥给我带来苹果,我会切开清甜可口的苹果,和哥哥坐在门前的杜松子树下吃着甜腻腻的苹果,吹着风、听着风铃的声响,看向远方。】
【我的哥哥死了,是我害死了他。
如果不是因为我想吃苹果,他怎么会被那口箱子砍断头呢。
我想像无数个过去的日夜一样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他会笑着伸出手揉我的头发,给我切好我最爱的苹果,答应着要带我去放烟花,给我做新的风铃。
但是这一次,我再也看不到他的微笑了。
他的头像苹果一样滚落在地上,最后停在我的脚边,他的那一双眼睛还在看着我,朝我露出一个悲哀的微笑,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哥哥在我面前活了过来,他想对我说什么,像以前一样。
可是,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爸爸像门,他站在哥哥房前,朝着哥哥的遗体看了很久。
他的脸上没有悲哀,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哥哥被吃了。哥哥被吃了。哥哥被吃了。哥哥被吃了。
哥哥被吃了。哥哥被吃了。哥哥被吃了。哥哥被吃了。
哥哥被吃了。哥哥被吃了。哥哥被吃了。哥哥被吃了。
我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我没有哥哥了。】
【妈妈在哥哥死后没有再说过话,有天她发疯似地拉着我,把我关进房间。
外面下起了大雨,震耳欲聋的雷声吓到了我,妈妈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发出一点声音,我害怕打雷,这次没有哥哥陪着我,我终于哭了。
我恨她害死了哥哥,我咬住妈妈的手,咬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但是妈妈像是不怕疼,她哄着我对着我抱歉地笑,我知道她在乞求我的原谅,死去的哥哥一定会原谅她,但是我不会。
我不会原谅她,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妈妈再也等不到原谅了,她将我塞到床底下,爸爸拿着斧头一下一下地劈着门,妈妈很害怕,但是她忍住不去看床底下的我。
爸爸喝得醉醺醺的,和哥哥死去那天一模一样。
我的妈妈死了,她的头滚到了床底下,她的眼睛还在看着我。】
【我失去了我的哥哥和妈妈。
我也成了一碗鲜美的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