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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长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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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的只有大黄躺在血泊里还温热的尸体。如果没有大黄,躺在这里全身是血的本应是我。我抱起大黄的遗体,它无力地躺在我的怀里,像无数个过去的日夜一样,但是我再也等不到它的苏醒了。
它耷拉着脑袋,它的脑袋上有几个血红的大洞,鲜血和脑浆沾了我一身,但是我并不怕,我心疼得眼泪直流。
我找了个小土坡把它埋了起来。
担心它的遗体被路过的野兽吃掉,我把坑埋得很深。
很小的时候村长爷爷教过我唱狗儿歌。
“黄土地变成柏油,野花开满那时村口。”
我拿起铲子,一铲子一铲子往它身上盖土。
“来世你要投个好人家,别被雨淋和风吹啦,莫回头快走吧。”
“土坡上狗尾巴草摇啊摇。”
盖上最后一铲土,狗儿歌也唱完了。
我站在大黄的土包前站了很久,鬼迷心窍的我从一旁草里面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我把它插在大黄的坟上,狗尾巴草随着风一摇一摇的,像是大黄在逗我笑。
可我现在却无比地清醒,那小小的土坟下埋葬了爷爷在世上的唯一寄予,爷爷不会再保护我了,大黄也不会了。
他们都离我而去,长眠于此地。】
【……我在旧塔村庄溺死后,我的尸体顺着那条冰冷的河漂了很久。在我的意识快要彻底消散的时候,我遇到了旧神。
他改变了我的一生。后来我再仔细想,我宁愿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遇见他。
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想带着村长爷爷遗愿简简单单地活下去。
所以我答应了他,他将我的灵魂封存在后世为我画的《雨中女郎》上,只要这幅画不毁,我就会在这个充满悲剧的故事中——
——循环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的经历刻骨铭心,那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并不想带来诅咒,让旧塔村庄变成如今这样也并非我的初衷。
我只是想活着,简单普通地活着。】
纸上的内容到此为止了,后来的内容不用多说,扶叙已经知道了。
这是雨中女郎的一生,是她不幸的开始。
她最讨厌雨天,最讨厌黑黢黢的河水,但是她最终和她的村长爷爷一样,他们溺死在了漆黑的、黏腻的水中。
甚至后来她还成为了她不愿成为的雨中女郎。
在那幅黑白色的油画里,她撑着黑漆漆的伞站在雨中,脸上带着无喜无悲空白迷茫的表情,画里画外的循环没有尽头。
“咚咚咚。”
淮挽撑着伞,象征性地敲了敲大开的门,缓慢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样?”淮挽收起伞,向扶叙走过来。
扶叙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将手中那本湿透了的【雨中女郎】和信纸递给他,他摇摇头回答:“不太好。”
淮挽看过信纸上的内容,脸色变得很凝重。
“我遇到了她。”淮挽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扶叙听清。
“她告诉了我通关的方式……”
淮挽话没说完,身旁传来“咔咔”清脆的声响。
扶叙、淮挽:“!!”
他们闻声看过去——
只见原本如同雕像般死寂的村民,此刻都僵硬地扭过脖子,死死地盯着他们。有不少村民已经僵硬地站起身,扭曲着身子朝他们走过来。
淮挽伸出手挡在扶叙身前,他们连连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一侧落地窗旁。
“现在怎么办?!”
扶叙后退一步,后背已经贴到了玫瑰窗上。
在他们面前——那些村民开始从尸体变成了黑黢黢扭曲着的身影。他们的身体被泡发过,变得纤长,像是路灯下的细长的黑影。
一靠近,他们身上令人作呕的腥味变得越发浓重。
“轰隆——”窗外不合时宜地发出震耳欲聋的雷声。
电光火石间,扶叙突然想到了离开这里的办法。
“怎么了?”感受到衣袖被拉了拉,淮挽回过头去,冰凉的脸颊擦过扶叙柔软的嘴唇,这让两人原本凝重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咳——”扶叙微微撇过头,“我好像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了。”
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窗户——或者说,是窗外的暴雨。
淮挽心领神会,他拿起漆黑的伞,将尖锐的伞尖狠狠地刺向玫瑰窗。
“咔嚓——”
玫瑰窗被捅出一个大洞,以大洞为圆心出现了一圈蜘蛛网状的裂痕。两人拿着伞,速度极快地砸着玻璃,直到玻璃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
无数的碎片被窗外的暴风卷进教堂内,随之一并而来的还有灰白色的雨珠,这些雨珠如针扎似的“噼啦啪啦”溅落在地面上,砸在那些黑影身上。破碎的玻璃渣被卷上天,又洋洋洒洒地掉落下来。
晶莹的、五彩斑斓的碎片四散炸开,又如自由的蝴蝶一般随风飘落。
狂风暴雨摧残着这座教堂。
淮挽撑开黑漆漆的伞,这把并不算大的伞将两人笼罩在伞面下的阴影中。奇怪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一丝因玻璃炸开而被划伤的伤口,他们好像受到了这把来自雨中女郎黑伞的保护。
扶叙从淮挽臂膀中缓缓抬起头,从破碎的玫瑰窗往外看,能看到原本灰白一片的天空被撕裂出黑色的裂缝,然后——这个世界恢复了它原本该有的色彩。
并非是死寂的灰白色,而是日落的血色。
落在伞面上的雨珠也变成了极淡的血红色。
教堂里扭曲的黑影身上落满了鲜红的雨水,那些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发出“滋滋”声响,黑影发出尖锐可怖的嘶吼声,随之彻底消失了。
淮挽撑着伞,两人快步走向诊所。
路上,淮挽突然开口了,像是不经意间产生了疑惑。
“你是怎么想到他们惧怕雨水的?”
扶叙嘴角微抿,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眼睛:“眼球,还记得吗?”
在画外的时候,扶叙险些和纸窗外窥视的眼球对视上,后来他们等了很久,直到外面下起大雨,那些窥视的眼球才离开。
“所以当时我就想到,他们或许怕雨。”
——他们在雨中杀死了那个那个名叫■■■的女孩,是他们让她成为了雨中女郎,成为了他们心里最应该直面的恐惧。
“还有离开画中世界的办法,其实一开始雨中女郎就已经告诉我们了。”
扶叙说着,在诊所前停下脚步,轻轻地推开了门。
他们来到了最后一间病房,扶叙抬起头看向墙上的《雨中女郎》。
那张油画——上面模糊一片,只能看见雨中女郎和教堂的轮廓,现在竟在他面前逐渐清晰起来。
油画中的雨丝透过画布落在他脸上,凉丝丝的,有一种很熟悉的阴冷感,一开始画中只向外飘着雨丝,不过多时雨下得越来越大,有三两滴砸在扶叙脸上,冲洗着他脸上干涸的黑色水渍。
他抬起头,面前的画框在视野中不断变大——
面前出现了一条潮湿的石板路,在他们的身后是一片正下着雨的村庄轮廓,石板路的尽头正是他们进入画前的那个房间。
扶叙和淮挽相视一眼,打着黑伞,逐渐走入雨中。
.
离开画中世界,回到现实后,扶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扯下墙上的画。
他将画平铺在地上,“擦”一声点燃打火机,将这幅画点燃。
潮湿的黑白油画上还放着【雨中女郎】恐怖读物、几封湿漉漉的信件、村民记下的日记和宁宁留在诊所里的日记本。
火焰在油画上徐徐跳跃,将画上似乎在微笑的雨中女郎和即将吞没她的滔天雨水燃烧殆尽,火焰舔舐着数本记载着雨中女郎过去的日记本。
不公、偏执、贪婪、迷信,此时全部化为了一堆灰烬,狂风猛地拍开窗子,将地上的灰烬尽数席卷而出。
雨已经停了。
满天的、细小的灰烬从天空中缓缓落下,在初升的太阳中折射着金色的微光。
纯洁而神圣。
扶叙和淮挽抬起头,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些金色的灰烬。
其实——
在他们杀死黑影,离开画中世界的时候,雨中女郎的诅咒就不存在了。
但是只要《雨中女郎》这一幅画还存在,被囚禁在画中的雨中女郎的灵魂还将继续承受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死亡,永世不得安生。
或许,雨中女郎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已经等待了几百年了吧。
她的灵魂、她的诅咒全部化成了一吹即散的灰烬,湮灭在自由的天空中、初升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