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单元剧》暮山归旧

25、报应

　　【深夜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我不喜欢雨天，尤其是雨水落下后翻起的泥土味和雨里浓重的水腥味，我小时候掉在河里差点溺亡，细细密密的海草缠着我的脚，不让我浮起来，要不是村长爷爷下水救我，我肯定要死在那条河里。
　　之后我就开始讨厌下雨天，每次上下学我都会离河边远远的。长大后的我再去看那条河时，我发现那条河虽然黑黢黢的，但是并不深。
　　——当时我怎么会溺水呢？
　　雷声突然惊醒了熟睡的我，我从噩梦中醒过来，这才发现我居然吓出了一身冷汗，我翻来覆去睡意全无，脑子里全是我小时候溺水的场景。
　　我没有了睡意，索性起来上厕所。
　　路过阿爹阿娘的房间时，我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偷听大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所以我想快点离开，但是我听到了我的名字，我突然有点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于是我第一次——贴在门上偷听。
　　阿娘说：“大哥那边已经在催我了，他们问我到底愿不愿意把录取通知书卖给他们，我很想卖，但是■■■那丫头铁了心要读大学，我不想坏了和大舅家的关系，他们家以前借给我们不少钱，真撕破脸传出去对我们名声都不好。”
　　阿爹居然答应了：“把录取通知书卖给他们吧，能的话再涨点价，卖个七八十，■■■不同意的话，你就把通知书藏起来。过几天……不，明天就卖给你大哥，她找不到也只能怨她自己没放好，不可能怀疑我们的。”
　　我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头顶缓慢地延伸到我的脚底。
　　如果，如果我没有听到这些话的话。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晚过后，阿娘果然来找我的录取通知书了，但是我提前将录取通知书放到村长爷爷那里。我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村长爷爷很器重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丫头，你的录取通知书放在爷爷这，爷爷一定给你保管的好好的，你爹娘来了也拿不走，你一定要好好读完大学，你是我们村子的骄傲。”
　　爷爷拉着我对我说了很多，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我坐在他旁边的小板凳上，大黄乖顺地趴在我的脚边，像小时候一样。
　　村长爷爷的年纪大了，以前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但唯独对他的经历历历在目。
　　他同我讲了很多，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缠着村长爷爷让他给我讲故事，他给我说了很多村里的故事，以及我记不清的我模糊的童年。
　　他说到有意思的地方时，总是喜欢停下来看看我，看着我与他一起笑。
　　“我当时骑着车，天黑得很，你这小家伙看到了我，突然冲过来，我差点撞到你，情急之下我一把把方向盘扭向了稻草堆，哎呦！腰都扭伤了！”
　　他说的绘声绘色，透过他的话，我仿佛也看到了这位七旬老人的回忆。
　　我和他大笑，只是笑着笑着……眼角的泪花怎么就止不住了呢。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明以后还能和村长爷爷见面的，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一面会是诀别。我的嗓子刺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爷爷看不得我哭，我一哭他就心疼。
　　小时候我要星星他就给我摘星星，要月亮他就给我摘月亮，以前如此，我相信现在也是如此，他对我的疼爱从来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能让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爷孙能从对方身上得到爱。
　　或许是因为年幼时的我那洪亮的啼哭声。
　　或许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他早年失去的亲孙女。
　　“丫头，别哭别哭。”爷爷擦去了我的眼泪。
　　我抬起头，发现爷爷的眼角红了。身为村长，他从来都是村里的顶梁柱，他不会流泪，此时却因为这一张录取通知书，他眼角变得无比湿润。
　　我泪流不止，心里像被挖了个大洞一样疼得难受，我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爬树的时候紧张地在下面看着我、等着我，在我溺水时不顾一切地冲向我，也不会有人满心欢喜地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夸赞我，给我做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了。
　　爷爷越来越苍老，我却在慢慢长大，我会为了上大学离开这里，我会为了追逐我的梦想再也见不到他，记忆中那个慈祥的、会讲故事的老人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离别会是他讲给我的最后一个故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大黄是爷爷在我7岁时送给我的小狗，现在它已经长大，11岁也算不上年轻了。从村长爷爷家里回来后，大黄一直趴在我腿上，它用它粗糙的舌头一直舔我的手，舔的我手心痒痒的。
　　它是村长爷爷留给我的念想。
　　我一定要变得更优秀，我想让大黄和爷爷都能安度晚年。】

　　【今天是我去大学报道的日子，去往县城的车只有早上这一趟，我起得很早，行李也不多，很快就来到了车站。
　　阿爹阿娘没找到我的录取通知书，他们和大舅一家闹翻了，现在还在气头上，没有来送我。天还没亮，但是我远远地就看到了等在车站的村长爷爷和一些和蔼慈祥的老人家。
　　他们怕我路上饿肚子，给我做了很多热气腾腾的面包和鸡蛋。
　　车到了，他们笑盈盈地把温暖的食物塞到了我的怀里，他们抱着我，慈爱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对我说：“去吧。”
　　去吧，坐上这辆车，去追逐你的梦想吧。
　　我坐上车，悄悄地擦去眼角再一次泛起的泪花，我看着他们挥着手和我告别，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他们变成我看不见的一个小点。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巴已经开了很远，我的脸上糊满了眼泪。
　　再见了，我长大的故乡。
　　再见了，我的家。】

　　【在大学勤工俭学的日子让我过得很充实，如果一直这么平静下去，我会顺利毕业，在县城找到一份很体面的工作，我也会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家。
　　但是这天，我得到了一个噩耗。
　　——那是我日日夜夜做噩梦都不敢面对的事实。
　　村长爷爷年老力衰，晚上骑车时发生了意外，自行车一打滑，他连人带车地滚下山坡，掉到河里面淹死了。
　　那条河正是当初我差点溺死的河。
　　那么浅的河，究竟，究竟为什么能淹死人？
　　突然地，我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不知为何我想到了“报应”这个词。
　　好疼！！我的头好疼！！
　　我扔下手里的信纸，疼得抱着头蹲在地上。
　　老师和同学很担心我的情况，他们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说没事的，我只是……我只是太难过了。
　　我买好了车票，急匆匆地赶回村子。我想见村长爷爷最后一面。】

　　【我还是没能赶上，我输给了我的懦弱。
　　回到村子时，村长爷爷的葬礼已经结束，现在由他的家人们守着他的棺椁，等到过了头七，他们就会将他风光大葬。
　　但是他们不允许我去见村长爷爷，哪怕我站得远远的也不想行。
　　他们赶我走，不允许我踏入他们家里一步 。
　　“村长的死是救你你的报应！你会不得好死的！”
　　我听见他们中的许多人恶狠狠地咒骂我。我坐在爷爷出事的那条河边的大石头上，我看到路边的石子上有零星血迹，我已经想到了爷爷是怎么死的。
　　我真是个祸害，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黄趴在我脚边，这些年它吃了不少苦头，它已经老了，走几步路就累得直喘气，吃得也比以前少了。
　　可是我不想，我再也不想经历离别了。】

　　【这几天我一直住在家里，一有空就跑到村长爷爷家外面守着他的棺椁。
　　我带着大黄坐在以前的那块大石头上，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大学的趣事，我真的好想爷爷能听到我的声音，听到我在和他说话啊。
　　村子里一直没有多余的钱装路灯，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对于黑暗我已经习惯了，再加上村子民风淳朴，所以我并不害怕。
　　但是，我没想到我被人盯上了。
　　——那个男人正是我前几年相亲过的中年人。
　　他的力气真的好大，他拖着我，往我嘴里面塞臭烘烘的布条，我死命地挣扎，完全无法摆脱，就这样我被他拖了十几米，粗糙的石子路磨得我的腿和手指都是血，我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我害怕！！谁来救我！！
　　我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在一个地方停下了，他从外套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刀子，小声威胁我。
　　“你要是不想死就乖乖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地配合我，不然我就捅死你。”
　　他的话让我不寒而栗。
　　“你是去县城读书的大学生，常年不回村，真死了也没人知道。”
　　“唔唔唔唔唔唔！！”
　　我瞪大了眼睛，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怕他捅死我。
　　我希望我的叫声能被村里人注意到，他看破了我的意图，在我脸上狠狠地扇了几个巴掌，扇的我头晕眼花。
　　如果，如果村长爷爷在就好了，他肯定不会让他的孙女被这样欺辱。
　　我不甘心地流下了眼泪，就在我心如死灰的时候，我听到了震天响的狗叫声。
　　我认出那是我的大黄。
　　大黄没等到我回家，它焦急地循着我的气味一路找来，在草丛中找到了我。
　　它狠狠的咬在那人的手上，我听到了皮肉绽开的声音，他疼得一松手给了我逃离的机会，我连滚带爬地跑出草堆，跑到大路上我扯开嘴里的抹布，大声求助。
　　村里人很快闻声赶来，我知道我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