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她上青云》盛菏

75、第七十四章

　　苍冥分为大苍冥、小苍冥，全域不足二十州，封土不足三千里。

　　大小苍冥中间隔着一道海域，上为小苍冥，下为大苍冥。在溟氏实现一统前，这里分为南北朝廷，两大王廷争了上百年，最终北廷胜出，故而羽桑王都在小苍冥的地界。

　　春日是苍冥人最喜欢的季节，整个羽桑王都烟花璀璨。

　　传说苍冥先祖是被罚落凡间的神祇，初入凡尘时神力尽失，不食烟火，差点饿死，是一只烛羽鸟救了他，他靠着饮鸟血吃羽桑树的叶子，终于熬过寒冬，迎来春日。

　　苍冥人要在春日迎神送神，满城的喧闹中，凄厉的惨叫显得格格不入。

　　霍昀廷坐在一方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染血的匕首。面前的苍冥男人浑身是血，大腿上扎了三个血窟窿。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霍昀廷用流利的苍冥语问：“我不想杀你，只想拿到我想要的东西。贵国天统军三大营近半年的兵械收录册，当然，如果你能直接给我丰安那战的收录名册，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男人摇着头：“兵械收录册都在天统公阁，我只负责登记文书，拿……拿不出。”

　　“啊——”

　　匕首寒光凌烈，男人疼得浑身哆嗦。

　　霍昀廷像是在玩一种游戏，不耐其烦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待捅够了，他用匕首拍着对方的脸说：“你该庆幸我没时间陪你耗，否则阁下一定生不如死。”

　　男人形如鬼魅：“我……我真的不知道。”

　　霍昀廷冷哼：“把人带上来。”

　　一女子被五花大绑，踉踉跄跄地推了出来。本要昏死过去的男人嘶声：“莺娘——”

　　莺娘支支吾吾，泪流满面。霍昀廷来到她面前，用匕首挑起她的下巴，回身略带威胁地望着男人。

　　男人急切道：“你，你别动她！她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

　　霍昀廷薅起莺娘的头发，偏头说：“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昭宁年间，贵国斛律无相率天统军入侵大雍，所到之处，尸横遍野，那其中，应该不乏女人吧！”

　　他冷冷一笑：“有的只有五岁！你不让我碰她，那你们伤我妻子的时候，在乎过她是女人！在乎过她当时只有五岁吗——”

　　说完，利索挽了个刀花，匕首直直扎进莺娘的肩胛骨。

　　惨叫立刻响起，男人痛哭流涕。

　　霍昀廷拽着莺娘，勾唇道：“还不说，那下一刀，扎在这里？”

　　他扯开女人的领口，露出白皙的脖子，只要一刀，他就能要了她的命。

　　男人连连哀求：“我说，我说！”

　　从开遍羽桑花的院子里出来，霍昀廷捏着高挺的鼻梁。温香跟在他身后，不安地问：“少主……”

　　霍昀廷背着手，怒气明显在别人身上发完了，他言简意赅：“今夜就动手，拿到名册后直接回长京。进宫！她敢进宫，我就拆了整个京城——”

　　夜幕时分，羽桑王都上空遮天蔽日。

　　无数大鸟遮住送神的烟花，相互缠斗啄咬起来。一道道流火如陨星般划过天际，城里四处起火，大雍百姓遭受过的苦难降临羽桑王都。

　　霍昀廷架着寒沙，微眯熬红的眼睛，自天统公阁上空飞过。

　　迎面一圈鬼头鸢黑压压袭来，夜色中各路飞鸢像浓雾似地升起，打斗间，箭镞编成一张巨大的网。霍昀廷在网中横窜，自包围薄弱的西侧撕开一道口子。

　　他往嘴里扔了几片薄荷，嚼出满口清凉。

　　疲惫一挥而散，寒沙直飞到公阁大殿正前方，殿前三千台阶，地上一队天统军举着弩机、火铳正往天上发射。

　　寒沙灵活地躲避，转头轰下一枚烟弹，三千台阶轰然一炸，大火沿着门楼烧起。

　　霍昀廷把寒沙交给温香，飞低后放下云梯，一群流影卫飞奔在公阁屋顶上，霍昀廷等着与他们汇合，可夜色飞来一剑，直接把云梯切断了。

　　来人一身金色铠甲，相貌隐约与斛律无相有几分相似。

　　霍昀廷与他目光一碰，当即认出他便是这一代的苍冥斛律氏家主，执掌淇东四州的斛律昆雷大将军，此人是斛律无相的小儿子。

　　“哟，小师叔。”

　　斛律昆双手按刀，立在一方琉璃瓦上。

　　霍昀廷嗤道：“滚，谁是你师叔——”

　　斛律昆笑着说：“我父与你同出一门，这声师叔喊得正合礼节，还没问候师叔，师祖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砰——火铳的弹丸撞击斛律昆的鬼头刀，霎那间，火花四溅。

　　寒沙飞低，霍昀廷一跃而起，他一手持剑，一手持铳，与斛律昆在公阁上空激烈交手。阁上杂乱一片，天空围杀正酣，温香带着寒沙转了一圈，天上其他飞鸢也侧身哀鸣。

　　霍昀廷无意与斛律昆周旋，他在混战中滚到地上。

　　一落地，四周追杀无数，身后升起滚滚浓烟，但他毫不犹豫地闯进阁里。公阁一共六层，那个苍冥男人说过收录册在三层东侧第四排的书架上。

　　进了阁，霍昀廷飞速跑到三层，他抽出收录册，塞进怀里，转身就走。

　　但整个公阁已经被天统军包围了。霍昀廷躲在书架后，听见斛律昆走进来，他朝上方说：“小师叔，你不在藏流山好好待着，深夜闯来这里做什么？”

　　“看在师祖的份上，我不杀你，你出来，我们喝杯茶。”

　　砰——火铳的管口隐秘地探出来。斛律昆眼神一动，对准火铳的方向，拉弓射了一箭，巨大的力道冲击得几排书架同时倒下去。

　　斛律昆冲上来，发现霍昀廷根本不在那里，一支火铳被他架在书架后，有个简易的机关在扣动。

　　他低骂了一声，阁外又响起火铳声，只见霍昀廷身形敏捷，单手攀着公阁外的窗沿，急速地一层一层往上跃。

　　斛律昆从窗中飞身出去，霍昀廷双腿一跃，二人再次缠斗起来。

　　怀里有个东西掉了出去，他侧身要去捞，被斛律昆拦住，他百思不得其解：“小师叔，你就为了这个？”

　　“再喊一声小师叔，把你脑袋拧下来。”

　　霍昀廷面目狰狞，他翻身跃上屋顶，四方都是来围追他的天统军，连发的弓弩、火铳全都打开。他在瓦上滚了一圈，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寻找丢失的收录册。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在那里！！！

　　霍昀廷嘴边勾起一丝笑，气息里带着薄荷特有的辛呛清凉，他撑着手肘往前爬了一段距离，摸出腰间抓钩，用力甩出去。

　　但他一动，就暴露了位置，那名册就是诱捕野兽的夹子。

　　几乎在抓钩触地的一瞬，箭镞弹丸齐齐飞来，霍昀廷闪身一滚，整个人挂在屋檐上，他双脚撑住墙壁，在空中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屋顶上追击他的人越来越多，霍昀廷换手出剑，刀枪剑戟声不绝于耳。等他纵身从高处跳下时，地上的名册早已消失不见。

　　公阁大殿前被天统军包围，霍昀廷贴在一根柱子后，喘了几口粗气，汗水布满他的额头，闭上眼睛，丹阳流泪的模样在脑中里一闪而过。

　　他必须拿到收录册。

　　斛律昆已经做好请君入瓮的准备，一支箭射来，霍昀廷就地滚入廊下，整个人重重撞上墙壁。

　　正当他要冒着箭雨冲出去时，一名流影卫嘶吼：“少主，接着——”

　　收录册凌空飞来，霍昀廷稳稳接住，顾不得塞进怀里，他直接用牙齿咬住，寒沙在天上叫得异常惨烈，羽桑王都越来越热闹，烈火烧得黑夜如白昼。

　　霍昀廷跑成一道残影，最后一名流影卫被一剑穿胸，至此，他带来的二十个人全军覆没。

　　温香见他跑出来，从高空托着云梯赶来接应，云梯在风里晃晃荡荡，将断不断。霍昀廷从屋顶上起跳，牢牢握住一根绳索。

　　身后的鬼头鸢追上来，照着挂在半空中的霍昀廷就当活靶子打。

　　温香数度闪避，霍昀廷悬在高空被甩过来荡过去。夜风酷烈，头顶猛然一丝绳索松动声，他上是上不去了，下也下不去，总不能被摔死。

　　霍昀廷在风里叹了口气。

　　侧身皱紧眉宇，目测着脚下的方向与高度，接着，他借寒沙俯冲的间隙，直接跳到一只鬼头鸢上。鸢上的人瞪大眼睛，霍昀廷一把将人扔下去，自己反客为主地坐进去。

　　一群飞鸢在夜幕中汇合，霍昀廷带头一声凄鸣，忽而姿势倒飞，其他鸢纷纷跟随。

　　这是在为死去的所有流影卫送行。

　　数十只飞鸢在空中倒飞凄鸣，足足飞了两圈才离去。霍昀廷开始往羽桑城外飞，就在此时，他的鸢群被截住了去路，天幕泛起幽暗的萤光。

　　所有流影卫瞳仁一紧：那是一群人骨鸢——

　　首次与苍冥的人骨鸢交锋，霍昀廷就能明白斛律无相当时为什么如此疯魔了。比起木鸢、铜鸢、玄铁鸢，人骨做的鸢的确轻盈灵巧。

　　这群骨鸢身上也镀了一层玄铁，唯有尾部裸露一点，飞速翱翔时，整只鸢拖出绿色的磷火。

　　霍昀廷只觉一缕阴风掠过面庞，一只骨鸢已来到他身边。他稍定速度，骤然转弯，很少有鸢能避开他的速度，但眼前这只，轻松一闪。

　　算起来，他在空中已无敌手，上次在天上吃亏还得追溯到十一岁，那一年，他斗鸢输给了萧琢。

　　多年没被激起的胜负欲在这一刻重燃。霍昀廷嚼着薄荷，有条不紊地推杆拍钮，但这抢来的鬼头鸢不如寒沙趁手，他回头看一眼，发现温香就在他身后。

　　霍昀廷飞高，温香顷刻后退，在鸢停留在寒沙正上空时，按住止行钮，再次弃鸢而跳。

　　鬼头鸢只稳了一瞬就急速下落，霍昀廷时机抢得正好，温香配合地翻了个身。他吹了一声口哨，所有流影卫朝这边集合。

　　骨鸢层层包围住他们，寒沙一夫当关，专挑人骨鸢的尾巴咬。羽桑王都下起一场白骨雨，鸢叫像鬼哭一样。

　　霍昀廷旋在云里，夜风吹得他满口清凉，俯瞰往下看时，蓦然发现只剩自己与温香了。

　　寒沙飞回长京，已是六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