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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从别后,恨相逢(一) ...

  •   此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很快坊间又起了传闻,各种猜测都有。

      有猜赵祾反复无常的,有猜我死缠烂打的,还有的猜测离真相仅一步之遥,不过我同赵祾一样,已学会平和对待这些传闻,毕竟它们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我们的生活。

      整个沱郡的情势都不复之前严峻,百姓们的生活也在逐渐恢复,兄长前些日子带着医师们回了百丈谷,我也不必时时待在薜萝寺,偶尔也能回府去。

      之前师父叫我盘下来那家医馆,闭门了许久,我与平月拾掇了一阵,不久后便可以重新开张,若得闲,之后我亦会去坐诊。

      因赵祾致仕,荆台便迎来了新的知州,没成想,竟是熟人。

      我完全没想过新就任的知州的会是曲帨,原先他的官阶比这还高些,毕竟一届科举就这么一个探花郎,只是终究没什么实权,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知州官虽不大,但荆台是往来通衢之地,此地知州向来是个美缺,倘若他在荆台政绩出色,往后必然官路亨通。

      没想到曲帨短短这些日子,竟能得圣上青眼,在朝堂上升擢得如此快。

      赵祾私下里同我说过他人虽风流,处事却圆滑周全,而且这等关键时候能得提拔,多半也与太子关系匪浅,保不齐在那件事中也出过力。

      只可叹接到他吏部调令时,兄长已离开了,否则还能一见。

      新知州上任,先将荆台的禁入禁出令尽皆撤下,望月楼亦重新开张了,虽不如之前热闹,但也能久违地感到人间的烟火气。

      这日我想同赵祾去最近方才重开的西市转转,虽然家里什么都不缺,但就是想去走走,才至府门口,就被一阵骚乱截住了脚步。

      侍卫本拦着那人,眼见的事态已平息了,但她眼尖,恐又认得我,远远一见我们,就又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

      一面挣扎,一面还在大呼:“阮夫人!”

      在荆台的地盘,这好似也就是叫我了。我抬起头去看了眼赵祾,正对上了他的视线。

      “去看看吧。”我道,赵祾冲我点点头,扬声阻止了侍卫。

      “夫人,求您救人。”那老妇人见我们过去,立刻就跪下来磕头。

      “有什么难处请讲,不必行此大礼。”她突然这般,吓了我一跳,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要去扶她。

      “我家小姐也染了疫病,服过药方之后不再咯血了,但满身红疹怎么都消不掉,只求夫人随我去鄢州看看,府上自有重谢。”她开始咚咚地磕头。

      “不再咯血之后,应已好全了才是,那些红疹便是疤痕,本身便去不掉的。”

      老妇人一边哭一边慌张道:“不,不是,都怪奴,小姐受不了身上疹子,是奴慌乱之下四处求药,才将那赤脚医生的偏方给小姐用的。”

      我终于扶起了她——那是一张布满疤痕的脸,这样的脸我见了很多,因为红疹满身时,面上亦不能幸免,病好后,长过疹子的地方都会留下这样或深或浅的嫩红疤痕。

      若是年纪小,日后那疤或许能逐渐消失,但若年纪大些,恐怕再久也只能淡些,就算用百丈谷最好的方子也无法消掉,这也是很多女子无法接受的事情。

      一见着那张脸,我脸上挂起的笑也就消失了,我笑不出来,并不是因为她毁了容又或是本身就长得可怖,而是因为疤痕之下,那是一张我铭记于心的脸——从前茛媛郡主乳母的脸,但她如今已是庶人,自然不能再称郡主。

      我放开她,缓缓直起身子:“姬天璇?”

      “正是。”她声音里带着轻颤,声音恳切,竟能听出些许惶恐。

      那妇人见我久久不说话,仰起头来看向我:“我知天璇以前对您多有得罪,还,还……”

      她说这看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赵祾,又忙低头:“但求您不计前嫌,救救她吧!”

      见着她的样子,我实在说不出来任何一句话,当时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要求我骄傲的兄长跪下拜一匹畜牲,这才肯放过我们。

      彼时她趾高气昂、衣着华贵、容色艳丽,但现下形容却有些狼狈,因此我甚至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那是我会在噩梦里见到的人,在梦里看见她时,我甚至想逃跑,但她总像幽魂一样追着我啸叫,不论如何我都逃不掉。

      现在她跪在我身前,我却只觉得全身发冷。

      赵祾发觉了我的不对,握住了我的手,轻声道:“怀柔。”

      我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成了拳头,退后几步,拉开与她的距离,才能平静地说话:“我已说了,那红疹本身便消不掉的,既已有了方子,也有了药,我便帮不上什么忙了。”

      老妇人愣了一下,接着大叫道:“你若还记恨,我方才已将这磕头尽数还与你!这可是人命!她不过伤你几分,如今你已好全,你便要她的命?你也忒狠心!”

      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狡辩叫我气极反笑,我顿住脚,回身道:“虽说已是庶民,但若她想,又怎么会找不到好医师诊治?必不会因此而死。”

      那妇人听闻此话就要扑过来,被侍卫按住了,她便开始扯着嗓子尖叫:“阮怀柔,女子的脸和身子多么金贵你不知么?你落井下石!蛇蝎心肠!你们百丈谷不是说悬壶济世,原来都是些沽名钓誉的宵小之辈!”

      我听她无意道出真正来意,只觉世事轮回,真是荒谬至极。

      反驳的话还未出口,就又咽了回去,罢了,不该跟这等人讲道理,我早该明白的。

      她还在歇斯底里:“还有你,赵祾,天璇对你一片痴心,你如此薄情,你们好一对心狠手辣的奸夫□□!”

      “阮怀柔,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赵祾抖了抖袖子,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声音瞬间消失了,他淡淡道:“穴位半个时辰后自己会解开,送客吧!我以后不想再看见这些人。”

      阿姝带着人很快消失在我们跟前,我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心绪,赵祾问:“还去西市吗?”

      为了不让他担心,又或者是为了欺骗我自己:我早已不在乎这些人了,我勉强扬起一个笑来:“去,为何不去?”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与赵祾到西市之后,明明什么也没想,我又总是在走神。

      等到我第三次错过了赵祾问我的话之后,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同我道:“怀柔,若不想看,便不看了,我们回去罢。”

      我抱歉地笑了笑,又坚决地摇头:“不,我没事。”

      “这里只有我,你不用故作开心。”

      听到他这句话,我虚假的笑意便再也挂不住,只能低下头去。

      他见状也不如何意外,只提议说:“不想回家的话……我听闻斗笠湖上如今又可以泛舟了,若是沿着杨柳堤划,还可以避过日光,往来也很安静。”

      我一言不发地点点头,我们便去码头边找了一条小船。

      我在一旁发着呆,见他很快便同船夫讲好了价钱。他站在船头朝我招招手,我走过去,手被他握住,人便稳稳落在了船上。

      船夫撑过肆水河的一个个桥洞,我听着船桨激起的水声,只觉得心静了不少,出了城后,我们向着杨柳堤荡舟而去。

      湖上波光粼粼,日头正好,但我们躲在堤旁,偷得了些许阴凉。

      堤上有许多挑着担子做生意的商贩,恐也贪凉,也不吆喝,都打着扇子躲在树荫下,蝉鸣声阵阵的,赵祾请船夫去帮我们买些消暑的吃食来。

      待他又坐回我身边,我便知道他是有意支开了船夫,想与我聊聊。

      虽说已应了师父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又晓得自己问心无愧便罢,但骤然听闻姬天璇的消息,我果真还是做不到完全不在乎。

      “是又见着他们了,所以不开心?”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赵祾又问:“那是因为如今这样,让你不解气?”

      我本不喜与人交心,总觉得像被窥探,但这是赵祾,我又答应了他不能事事都闷在心里,只能别过头去看水,好歹不用和他对视,能留给我些许自处的境地。

      我缓缓说:“也不是,扪心自问,我想要姬天璇他们的命吗?不至于,虽然这些人前前后后做的事,按律法已可问斩,但如今这样,他们说不定生不如死,也不知哪种惩罚更严重。

      “还有绀县的那老翁,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自己是否下手太重,但蛊一旦种下,已成定局。前些日子我从薜萝寺回府,查看蛊筒,才发觉子蛊不知何时已自觉寻了回来,想来他也已……虽然可以宽慰自己说,这样的人必定作恶多端,手上保不齐沾了多少人命鲜血,我此举是行义事,但我又是以何名义替那些遭过毒手的人伸冤呢?终究是因我一己私欲,下了毒手。”

      赵祾的声音自身旁传来:“若依我们的规矩,只有很简单的八个字:‘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我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水面,一个小小的涟漪随着我的动作散开,很快就融入了千万个涟漪之中,再也分辨不出。

      “我知道,但总忍不住想,现在这一切是不够,还是过了?按理说,我应当将齐王与李氏的所作所为报给官府,由律令公平裁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得多么好听,但他们身份特殊,甚至那位九五至尊也参与其中,就算报给官府又能如何?况且他们做的恶,有许多已没了证据,我要怎样做,才算是正确的?”

      通白《弄华枝》,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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