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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密雨斜侵薜荔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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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冬,荆台越来越冷,前些日子里还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到如今雪已化了大半。
往日负责洒扫煎药的是谷里来的乐叔,也就是下雪那天夜里,他身上起了疹子,已从照料他人的医者变成了被照料的病患,我只盼他能平安。
现今地上到处都是又脏又湿的雪水,但大家已经无暇顾及。
如今薜萝寺内已安置不下更多病人,兄长提前在临近的空地上搭了几个棚子,又扯了几块破油布,缝缝补补地终于盖了起来。
条件虽比不上寺内,但医者与病人好歹不必在这寒冬腊月的受风吹雪淋。
我从未体会过如此绝望的事,就算是往常总是被比作希冀的日出也不能为我带来丁点暖意。
我找了许多空信纸,开始逐日记录自己的想法和经历,实在是因为我需要些方式来整理思绪。
与此同时,我每日只能依靠想象自己熬过这段时日后,未来能做些什么,并将之倾泻于笔端,才能鼓起勇气走出我用来暂歇的医棚。
赵祾呢?他现在在哪里?晋王的事情进展得顺利吗?是不是又总是夜深才睡下?
每当想到他,又觉得自己好似恢复了一些精神。
连日在不同的病患身上试药,方子改了不下百十版,终于有了一个相对有效且没甚损害的药方,我却连高兴的力气都没有了。
因着连熬了不少时辰,此时脑子已然拒绝思考,我也觉得或许休息片刻再来复盘会好些,于是浑浑噩噩地走到自己的帐篷前,方掀帘而入,突觉有些头晕,好在有人扶住我,这才站稳。
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我已认出了扶我的人。眼泪比声音更先落地。
在此之前,我还不知道原来自己泪水能掉的这么疾。
猝然被撞见最狼狈的样子,但我已没有心思回避。
熟悉的怀抱,但赵祾的力气较往常更大,眼泪很快晕湿了他的肩头,我听见自己抽噎着说出了第一句话:“你不该回来的,荆台的情况并不好。”
赵祾的声音很低,似是安慰:“我明白。”
然后他放开了我,轻轻把额头抵上我的额头,眼睛挨得很近,让我能看见里面明亮的暖意,“怀柔,我虽贪生,却不怕死。”
万万没想到当日的话被他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我有些发懵,脑子又晕着,他见状扶着我到榻边坐下:“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么?”
“什么?”
“是除夕,我想回来看看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发觉自己竟然真的过得混混沌沌的,不知光阴几何了。
怪不得最近这么冷,因着要通风,医棚里的暖意往往还没堆起来就散了,衣裳裹了一层又一层,也还是觉得冰凉刺骨。
赵祾继续道:“晋王那边也透露了消息,沱郡今年疫病严重,钦天监已经在着手重算日子,最早也要到明年秋去。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娶姬天璇了。”
我知道他在意指什么,过不了多久,晋王就将举事,不论成败,赵祾都不可能再娶姬天璇。
我在荆台多时,消息闭塞,完全不知道外间如今是何模样,醴京又是如何暗潮汹涌。
我想摸摸他的脸,但手上没什么力气,只能瞧瞧着他,问出了一直以来都没能问出口的那句话:“若是失败,怎么办呢?”
赵祾倒是比我瞧起来放松得多:“那我便只能放弃家业了,最差也就是往南边去,像我说的,占山为王,怀柔来做我的压寨夫人。”
我知道他在说笑,但当下没甚心力,用尽全力也只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失败的笑来。
虽然他与晋王的信件往来隐秘,其间又多用密语,但大约是瞒不住的,不过不论如何,总有时间留给我们应对,只希望开春时沱郡已太平,否则真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
察觉他想来牵我,我赶忙将手往后藏,他了然:“早便发现了,别藏了。你为荆台做了许多事,我岂能怪你未保重自己。”
因为每日要经手许多病人,若因我之故叫不该被传染的人得了病,便有些南辕北辙了,因此我倒是比往日要更勤地净手,本来已泡得难受,热水在这里又太奢侈,久了自然冻得红肿生疮。
赵祾如愿牵到了我,朝我手掌中呵了一口热气,但没什么用,很快又凉了下来,我道:“就这样吧,热起来了就该觉得又痛又痒了,冷的时候反不觉得有什么。”
他叹口气,没说话,只从我平常的药箱里翻找出一点药膏来替我抹了。
如今药草成了沱郡最金贵的东西,有钱也买不着了。这冻疮既没到很碍事的程度,我便也觉得没必要,本有心让赵祾别浪费了,但又贪恋这点温情,不想出口拂他的意。
就让我暂且奢侈这么一回吧,就一回。
药抹上去没一会儿,手上便传来细密的刺痛感,虽然知道这是药在起效了,但还是不好受,我皱了皱眉。
赵祾看起来欲言又止的,大约是想数落我几句,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道:“因为那件事,你那时说不愿意再救治无关之人。”
“咦,我何时告诉过你?”
“在荆台的时候,你喝醉了,无意中说出口的。”
原来那天我说了这个,怪不得次日晨起时赵祾的神情有些奇怪。
我想了想,实话实说:“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此次事出突然,我没有机会去考虑那么多。”
赵祾听罢便笑了:“你瞧,那时你提起祖父,说他做的那些你永远也做不到,但今日的你与他有什么分别呢?”
他这样一说,我才惊觉……这些日子以来完全没有闲心留给自己,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些问题早就被我抛之脑后了,爷爷当时也是这样吗?
“怀柔,你已做得很好了,不要自贬。”赵祾轻声说。
我见他样子,突然惊觉过不了多久便是他的生辰了。
莫不说我此刻才想起来,今年这情形,就算再早些,也没机会给他准备什么了,只能道:“今年生辰没法陪你一起过,我送你一个愿望,先存在这里,往后你有想要的,再来找我。”
他闻言便笑了:“现下我便有想要的,即刻兑现可行么?”
我有些疑惑:“我现下可做不到什么,一年可就一回呢,别白白浪费了。”
“你做得到。”
他既这样坚持,我也只能应下:“好罢,那你说罢。”
他深吸口气,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眼里的笑意朦朦胧胧的:“好好保重自己。待一切落定之后,我要见到完好的你,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虽然已有预料,但真等他道出这句话,我又无法不被触动。
他接着道:“阮怀柔,你答应过我了,不能随意敷衍过去。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不能忘记,这可是我的心愿。”
我点点头,垂下眼睛,好不容易才把眼泪逼回眼眶里去。
赵祾低下头来要吻我。我向后仰了仰,勉强避过他,急道:“不行,万一有病气,会过给你。”
赵祾气得失笑:“你我都离得这样近了,还差这一点么?要过给我,早该有了。”
“这不一样!若有口舌接触……”
我话还没说完,赵祾已先斩后奏,飞快地在我唇上点了一下:“我就亲了,你待如何?”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我都好久未沐浴梳洗了。”
大约是我的反应好笑,他看起来倒有点得意:“无妨,我怎会嫌你?”
亲都亲了,此时再避倒显得矫情,多日不见,我如何不想他?
我当然知道赵祾在想什么,比起染病,他有更怕的东西。
如今多事之秋,虽不见得事事都是最坏的结果,但不论是我,还是他,如今都立于危墙之下,倘使我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呢?
我揽住他,重重地吻了回去,只待把近日的惶恐和思念全部宣泄。
也不知是不是疲累过度,脑袋晕乎乎的,只知道遵循本能,尽可能和他多亲近片刻。
恍惚间竟想起在天水苑的时候,他玩闹一般与我厮磨许久,弄得我们俩半日都见不了人的事情。
思及此处,才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同赵祾一起的时候,我哭得较平时多了许多,但又并不是因为不开心或过得不好。
我不知道为何,我说不上来。
这回我不会抵触被他吻得嘴唇红肿了,蜉蝣一般朝不保夕的日子,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心思去在意旁人怎么看。
如果可以的话,我只希望此刻能再久、再久一些。
最终打断我们的是帐篷外的声音,有人在外面问:“阮姑娘可得闲?我有几个姊妹情况有些麻烦,平月姑娘让我来请你帮忙看看。”
我迅速地推开赵祾,冲帐外道:“好,你稍待我。”我抹了一把眼泪,但没想到旧的才擦掉,新的又漫出眼眶,怎么擦也擦不完。
赵祾叹了口气,没再挽留,亲了亲我的眼角:“去吧。”
我知道他不可能在荆台停留太久,此一别,不知我们还有没有下次再见,即便有,下次再见也不知何时。
我拉过他的衣襟,迅速道:“回府去看看父亲与堂叔吧。记得多多保重,莫要让你那边也起了疫病。”
几乎像是逃跑一样,我怕自己多逗留一刻,就再也迈不出步子,只能飞快地跑出了帐篷。
见我满面泪痕地冲出来,帐外等候的女子有几分诧异。
我只吸了吸鼻子,又用手帕将口鼻覆了起来,问道:“她们在何处?”
通白《弄华枝》,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