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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暂时相赏莫相违(三) ...

  •   几年后,家主却开始怀疑自己的夫人与外男私通,整个人变得患得患失,后来更是将她幽禁了起来,世人从此再也未见过那位女子。

      我当年听闻这件事有些惊讶,不过因为这事太离奇了,于是我也只当是个听过即忘的故事,从未上过心,也未当真,谁知道如今虽然情况不大一样,但好似隐隐被我自己撞上了……

      我想起他那日看平月的眼神、想起他攥了几天几夜都不肯放开的手,又想起今日赵宣说的话,只觉得自己像被人在数九寒天浇了一桶冰水,从头一直凉到了脚。

      这何尝不是一种胆怯,他不再相信自己,也不再相信我,原来他近些日子的沉郁与阴冷均是来自于此,我怎么才发觉。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夜我做了个离奇的梦,又叫我尝到了一次被魇住的滋味。只能说它身为一个梦,实在是太详实细致了,叫人脱不得身。

      梦里起先是那场雨夜的重现,而后到了眼下,在梦中我与赵祾就他那看似保护,实则软禁的行为大吵了一架,他自然是不愿收回这命令,而自那之后,他像故事里的先祖一样,将我同外界的联系全部切断了,连平月也被他派去了别的地方。

      坐以待毙不是什么好词,我尝试了许多次后,终于得偿所愿。

      一路小心翼翼地逃到青钺山北边的木莲城,都未受到任何阻碍,只消再翻过几座山,便能见着百丈谷的谷口。离家已很近,我稍微放下了心,因着这些时日怕赵祾找到我踪迹,我并未提前同家中通过消息。

      今日正出门欲找信客,托他帮我将信筒提前带往百丈谷,就见平地起风,天上黑云密布,眼见着就快下雨。

      梦中的我嘟囔了一句:“今日黄历上写了不宜出门么?”说完这话,一抬眼便见着了长街尽头的那道负手而立的身影,当下脚就像被钉住了,步子再迈不开。

      身旁的人们都在焦急慌乱地收拾东西、找避雨处,整条长街上就我们两个静立不动,像一头一尾杵了两尊石像,看上去分外突兀。

      长街尽头的赵祾轻飘飘眄了眼天色,抬起步子,他人本在长街的那头,我还没来得及看清,眨眼间就只离我十步远了,而他脚下却像仅仅迈了一步。

      我从震惊中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心已快跳出了嗓子眼,仿佛向我靠近的并非与我过往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而是收割性命的无常。

      剩下这十步,他故意缓慢而有力地,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天上开始落下几颗豆大的雨珠,已经能见出待会儿这雨真下起来,声势该有多么浩大。

      他每走一步,我的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一分,不知道是不是腿软了,我竟连拔脚就跑这种事都做不到。虽然我知道自他看见我开始,已经逃不掉了。

      整条街上的风都很狂浪,哗啦啦地掀起商贾们布置的用来遮雨的油布,天空中草叶纷飞,翻滚的黑云中时而闪过电光,赵祾在这样的时候,依然像只耐心而专注的花豹,踏着他优雅从容的步伐,逐渐靠近我。

      他最终站定在我面前,向着我伸出手来:“怀柔,闹够了没?该回去了。”

      他说这话时唇角甚至带了笑,但眼睛就像这黑云压城的天色,隐有怒气翻滚其中。他此言一出,我便知道,原来他已跟了我一路,只是到了此处才现身。

      我脚下还是没站住,趔趄了一下,退后几步才站稳,因此自然也就没有握住他递来的手。

      因此,赵祾嘴角那缕虚伪的笑也倏忽消失,面色就此阴沉下来,他不待我主动,便上前一步,强硬地扳住了我的肩膀。

      他手下力道很重,像铁箍一样,我吃痛地闷哼一声,便听到了他在我耳旁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你在怕我?”

      他离我那么近,语气森然,我只觉得汗毛直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的否认刚出口,就听他自嘲般地冷冷笑了:“是了,你该怕我的。”

      我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还未来得及回话,便感受到他用空下来的那只手柔柔地将我的碎发别至耳后,就如以往无数次那样。同时他贴近我耳边,用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笑道:“既然如此,怀柔,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他说这话时天边正炸响第一声惊雷,我毛骨悚然地哆嗦了一下,就感到如瀑的暴雨倾盆而至,瞬间把我浇了个透。

      “下雨了,当心着凉。”他继续用那样温和的语气,在我耳边落下这么一句话。

      接着他强行用一张带着诡异香气的帕子捂住我的口鼻,我便觉眼前黑了过去,就此人事不知。

      梦中这一晕,反倒让真实的我惊醒了过来,睁眼时外间还是黑沉的夜色。

      好不容易我才想起最后清醒时自己做的事似是在灯下看书,等待赵祾披着夜色回来。虽然当时心乱如麻,但读着读着,我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这简直从所未有。

      现今醒来却在床上,被褥盖得规规整整,想来是赵祾回来发现我读书读睡着了,把我挪回了我该睡的地方。

      他就卧在我身侧,就算睡着,左手也紧紧握着我的一只手,呼吸很缓、很安静。

      我长舒口气,偏头打量起他的侧影,梦里耳边的风声呼啸这才淡下去许多。

      我又出了神,大约是这些日子经历的事太过荒诞,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虽然不至于此,但一切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我现在清醒着,有些庆幸,又有些头疼,幸好幸好,一切还未发生,未来到底会如何,我看不大分明,他这些日子做的事,也都不告诉我,这无疑让我很担心。

      这样想着,我的手便不自知地抚上了赵祾的眉眼——他连在梦中都是眉头紧锁。

      但这一下却把近来本就浅眠的赵祾弄醒过来,他先是深吸口气,然后眯着眼看向我,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点迷蒙的鼻音:“怎么了?”

      夜里很静,只有他的声音响在耳畔,是情人的低语,让我愣了会子神。

      “没有,不小心弄醒你了。”我本欲收回那只手,却反被他一把握住,这下我双手都被握在他的手中了。

      他听见我的声音,似是更清醒了一些,凑近些许,好就着月色将我看得更清楚些。我安静地任他盯着,末了,他问了句:“怎么了?”

      我本不欲他此时费心,想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但既已吵醒了他,依赵祾的性子,我不给个说法他是不会罢休的。

      但此时实在不是个好时机,毕竟白日里他已很累,没必要夜里两个人一起为这些事睡不着,他明日还要早起,我总不能不让他睡了。

      于是我只能开诚布公地道:“就是做了个梦,不过已经没事了。”

      赵祾打量了我一会儿,见我没有更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回去躺好,然后道:“怀柔,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同我说。”

      他这话听起来轻飘飘一句,但却是重重落在我心头。我心下一暖,缓缓“嗯”了一声。

      他闻言道:“那便睡吧。”

      我又“嗯”了一声,闭上了眼,满足地叹了口气,就此睡去,最后想到:不会的,他不会变成梦里的样子。

      赵祾接下来几日较之前更忙,有时我清晨醒来一摸,身边已经空了,连那半边被褥都凉了,也不知他何时起的身,又是多么轻才没吵醒我。

      每夜回来时他虽然神色如常,但眼睛里甚至已藏不住疲惫。他本不许我等他回来才睡下,但我执意如此,他也毫无办法。

      他依然坚决要牵着我的手才能睡着,我只能笑笑,任由他去。这些时日赵祾分外喜欢触碰我,但凡有机会便会抱一抱我,然后亲吻我的额角和嘴唇,只有这样,他好似才能知道我原是在他身边的。

      我看着他总是披着一身夜色沉默地回到我身边,只觉得心里苦涩。于是一切只能迁就于他,他想抱抱我,我便让他抱着,他不牵着我的手便不愿闭眼,也由着他。

      等到七日后,他才终于将所有事务处理完毕,因此得以在府中待一整日,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荆台了,就算这一整日只是写几封信,收拾收拾东西,也很好。

      赵祾的手好了十之八九,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日”,我依然不敢放松,所以信还是由我代劳。

      赵祾接过我写的最后一封信递给赵宣,让他将这封信寄往荆台,告知邢管家不日我们便要回程。

      醴京的事,终于都落下帷幕了。

      我坐在书案前,看着支起的窗外泻进来的那缕夏意,才发现我终于能离开这令人生厌的地方了。

      因着事情都忙完了,赵祾倚在书案边,斜斜靠坐,神情难得放松,我竟恍惚觉得如今的他同几年前没什么分别,同样沉稳的神色,但一举一动又满是少年意气,我又想起我初见他时蹦进我脑海里的那个形容——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我叹了口气,假如当年我没躲起来,我就能见到尚且十六岁的赵祾了……不过这些都是马后炮,尽管如今留得空遗恨,但过去的我不会去见他,是必然的。

      “赵祾。”我轻声唤他,他回头看向我的那瞬,一切都变得很慢,恍惚间我好似也看见了那个穿着鸦青短衣的少年在满园垂柳下回过头来看向我,然后他便对着我露出一个笑来。

      我眨了眨眼,那个少年消失了,在我面前的是如今的赵祾。我看着他笑了,这便是我倾心的人:“我们要回家了。”

      “嗯。”不知是不是被我所感染,他的唇边也挂上一抹柔和的笑意,那是和方才我看见的那个幻影一模一样的笑容,我许久没有见过他那样温和的神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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