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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花衣魔笛手(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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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恕没留下吃饭,只说是公司出了点事,需要马上去处理。今起送他到老宅门口,看着他拉开车门利落地坐进驾驶座。
车窗降下,姜恕朝他抬了抬下巴:“少爷,没话说的时候不用硬找话,像平常那样就行。”
今起点点头:“注意安全。”
姜恕笑了笑,没再多话。车子缓缓驶离,尾灯在渐暗的天色里划出两道暖红色的光弧,很快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今起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街口,忽然觉得周围静得让人心慌。
他独自站了一会儿。
晚风拂过,带起一阵凉意,他下意识攥了攥指尖,空的,什么都没有。
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有些亲情终究得自己面对。可有些温度……他好像已经开始舍不得。
今起垂下眼,转身往回走。
饭桌上,今稷川问的依旧是学业,今起捡些没那么重要的回答。席间老管家几度进来,俯身在今稷川耳边说些什么,今稷川神色动了动,但又很快恢复,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询问今起的近况。
吃完饭,今稷川交代司机送今起回去,临出门前他看了一眼今起,那目光很深,像藏了许多没来得及说的话,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今起被司机送回别墅,李管家没有回来,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夜色渐浓,他坐在沙发上,脑海里反复闪过姜恕的离开和外公的目光。
他忽然想到什么,摁亮平板:周日。
白天今稷川提过,监管部门会进入肇奇能源调查,在那之前,肇奇能源会再次行动。
那意味着,行动就发生在今晚。
今起的指尖有些发凉。
所以姜恕所谓的公司有事,其实是去拦截那批货,那批连今稷川都讳莫如深的货?
屋外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啼鸣,今起走到窗边,夜色浓重,他什么也看不清,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急速逼近——
带着硝烟与血的味道。
黑布蒙眼,视线全无,只剩下身体对周遭的感知。湿热的空气像浸了浑水的麻布,沉沉压在口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近乎腐败的甜腻。
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贴上脸颊,蠕动着一拱一拱,双手被反绑,只能侧身抬肩蹭,那东西跌落,可能砸在了阔叶上,簌簌作响。
脚下踩着的已分不清是沤烂的腐叶与淤泥,只觉得踩进一团黏稠的淤浆里,陷进去,然后被黏糊糊地拽出来。
耳边传来男男女女的坎沙亚语,音节黏连起伏,像咒文,又像古老的招魂调。声音忽远忽近,有时贴着耳廓滑过,有时又沉入林叶深处。
惨绿,殷红。
即便蒙着眼,也能透过布料缝隙感受到光线被浓密树冠切碎后、投下的诡异斑驳。
走了不知多久,蒙眼布被粗暴扯下——
火光跳动。
眼前是一片林间空地,正中是一座新掘的土坑。坑前吊着几个色彩刺眼的名为Yoke Tha的提线木偶。金红相间的衣袍,脸上画着诡异的笑容,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他。
木偶前是一些装扮严整的坎沙亚人,他们簇拥着一个身穿婚服的男人,而男人的头像木偶一样垂着。
然后他看见姜恕。
被吊在前方一棵老榕树的横枝上,绳索深陷进腕间,血从额角淌到下颚,一滴,一滴,砸进泥泞。
无声无息。
今起猛地睁眼,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心口狂跳,冷汗浸透了后背,呼吸又急又乱。
窗外夜色依旧浓稠,夜鸟还在啼鸣。
是梦。
只是一个梦。
今起狠狠抹了把脸,指尖冰凉,低声重复:“只是梦……只是梦……”
可不安像潮水,在胸腔里汹涌冲撞,压得他几乎窒息,他慌乱抬手,指环抵到唇上。
姜恕,姜恕……
万般柔情,千般恐惧。
不是依赖,不是感激,而是某种更深、更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要见到他。
现在就要。
今起猛地起身,抓起角落里的平板,跑出别墅,擦过花圃,几个黑影窜出来,疾步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石语森林深处。
枪声不绝于耳,姜恕侧身避过密集的扫射,贴到粗壮的榕树后作为掩体,肩头被飞溅的弹片划开一道血口。
丛林间人影绰绰,咒骂声与坎沙亚语交杂。
这群来犯者装备精良,除了制式步枪,肩上扛着RPG火箭筒,腰间挂满手雷。
姜恕下蹲探出瞄准,扣动扳机,子弹精准贯穿对方手腕。
手雷脱手,跌落在地。
轰——
震天巨响,火光腾起,夹杂着惨叫与树木断裂的噼啪声。
趁爆炸余波未散,姜恕快速扫了一眼腕上的定位器,代表今起的光点正在移动。
他按下耳麦:“狱牙,保护今起!”
话音未落,又一梭子弹从脚边擦过,泥土混着碎叶溅了满脸。
姜恕切断通讯,抬枪瞄准林间晃动的影子,再次扣下扳机,枪火绽开的瞬间,他的眼底沉暗如夜。
另一道声音切入:“队长,东侧林区发现敌方增援,约十五人,携轻机枪与榴弹发射器!”
姜恕抬枪点射击退一名试图逼近的敌人,语速快而稳:“黑隼,保持牵制,别硬碰。夜莺带人向B点移动建立交叉火力点,等他们进入伏击圈再动手。”
“夜莺明白!”
“灰鸮,清理我九点钟方向的RPG手,注意他身边有弹药箱。”
“灰鸮收到,已锁定!”
枪声、指令、爆炸——
在这片远离人烟的雨林深处,生死被压缩成最简洁的字节与最直接的火力交换。
姜恕没料到肇奇能源把通道设在石语森林。
石语森林远离港口,位于炎阳市北麓,如果站到林区边缘开阔的山崖,还可以看到此刻酣睡的城市。
早年石语森林设为狩猎区和非狩猎区,猎人们可以在狩猎区自由活动。近年野兽横行,命案频出,这才全面禁止入内。
可就在这样的重重禁令之下,这片本应沉寂的森林,反而成了肇奇能源和坎沙亚勾结的暗线。
枪火在林间不断明灭,子弹撕裂枝叶,泥浆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姜恕换上一个弹匣,耳麦里传来急促的汇报:“队长,跟踪者已击毙,但今起……往您那边去了!”
姜恕不可置信地扫过腕上定位器,代表今起的光点确实正朝自己移动,疾速地移动。
他竟然……闯进了这片死地?!
姜恕的声音冷得像淬过冰,“今起进入交战区!灰鸮、夜莺,掩护接应。黑隼,盯死东侧增援,别让他们往入口方向压!”
“收到!”
众声齐喝,沉如铁石。
他们是守护者,胸腔都揣着一团烧不尽的热血,而现在,还揣着一道抹不去的愧怍。
几天前那批货就是从他们的指缝间漏过去的,为此付出的,是无辜者的鲜血。
今夜,枪火是他们的忏悔,击溃是他们的誓言。
他们要用自己的血,去覆盖曾经未能拦下的血;用自己的命,去抵那些本该安然入睡的命。
子弹呼啸,划开夜色,划开生与死的界限。
而他们站在那条界限上,寸步不让。
今起猛地刹住脚步。
前方枪声如暴雨倾盆,爆炸的火光撕裂林木,将憧憧黑影映成鬼魅。手中平板的屏幕亮度早已调到最低,可代表姜恕的光点就钉在爆炸最密集的区域。
他没有半分犹豫,抬步冲向火网。
“灰鸮,左侧清道!”
“夜莺,右侧压制!”
“狱牙,护住侧后方——”
耳麦中的指令短促交错,子弹从身侧呼啸而过,可总有人先一步将威胁击倒。
今起顾不上分辨谁在掩护自己,眼中只有那个越来越近的光点,直到光点变成熟悉的身影。
姜恕回头看见了今起,越过他的肩头,不远处的男人正抬起PRG炮口对准今起的后背。
“今起——!”
姜恕飞身扑出去,一把抱住今起滚进一旁的土沟,□□从他们头顶飞过,撞在后方的树干上炸开,气浪掀翻一片灌木。
泥土和碎叶劈头盖脸砸下。
姜恕翻身挡住,胳膊横在今起颈前,一双眼烧得通红:“你他妈的不要命了?!”
今起却像听不见,反扣姜恕手腕,趁那铁硬的手臂松懈,抬身死死把他搂住。
那不是一个拥抱。
那是一株濒死的藤,终于缠住了它唯一的攀附。
姜恕僵了一瞬。
耳边的枪声、爆炸、指令忽然变得遥远。他只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抖,抖得连牙齿都在打战,手指几乎要掐进他的肩胛骨里。
“今……”
缠绕突然松落,姜恕看着直直盯着他的今起,眼底明润而哀伤,那是绝望。
什么样的绝望,会让他跑到这来?
今起凑近要贴他的侧脸,可碍于头盔,没能严密贴合,所以不够!还是不够!
想要确认,肌肤相贴,确认是他!
今起伸手去解姜恕的衣领。
姜恕惊愕一瞬,动手制止:“你要干什么?”
“你他妈别动!”今起低吼,声音嘶哑。
扯开领口,整个人贴上去,侧脸死死抵住对方颈侧裸露的皮肤。
要听见。
听脉搏,听心跳,听温热的血流淌过血管。
听梦里不会有的东西。
姜恕,姜恕……
含糊的呢喃,很轻的,细细碎碎,固执的呼唤。
姜恕僵住,扣在今起腕上的力道松了半分。
今起的呼吸又急又烫,喷在他的颈窝,带着潮湿的、劫后余生的战栗。
姜恕喉结滚动,所有呵斥都堵在胸口,抬手插入他细软的发间,沙沙地响。
“没事了。”他柔声哄道。
土沟外,枪声依旧,爆炸的火光不时照亮狭窄的空间。
可今起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贴在姜恕颈侧,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闻着混着硝烟与血味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忽然之间,所有慌乱、恐惧、不顾一切的冲动,都有了清晰的指向——
不是依赖,不是感激,是某种更深、更烫的东西……是爱。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沉静如渊,悍利如刃,明明处处是谜,却总在细微处透出令人心软的妥帖与诙谐。
果然是这样!
那些不由自主的视线跟随,那些无缘由的愤怒,那些深刻的失望,那些将他推开又忍不住的靠近!
全都只是因为,他爱上了他。
今起闭上眼,眼泪无声滚落,渗进姜恕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