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吞噬一切的死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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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阳熙熙，带着北海道特有的清冽，松湖居民宿那间朴素宽敞的双床大客房里，晨光透过窗棂，映着窗外仍旧飘飞的细雪。
安允诺在盥洗室里洗漱，水声哗啦，一边哼着只有她能听懂的歌。
季雨晴倚在窗边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神情专注，彷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安毅江端着两杯热气氤氲的茶，从门外进来，室内顿时添了几分暖意。
「哈，真难得，北海道的民宿，居然有堤湾运来的菊花茶…来，晴，给妳也泡了一杯。」他声音温煦，带着惯有的从容。
他将其中一杯茶递向季雨晴身旁的茶几。
目光不经意扫过妻子手边那本书的封面，安毅江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那杯子竟没放稳，摇摇晃晃地就朝茶几边缘滑去。
「哎，你小心点！」
季雨晴惊呼，眼捷手快，纤指一探，稳稳接住了险些坠落的茶杯。茶水溅了出来，几滴落在她搁在茶几上的那本书的封面上，晕开浅浅的水渍。
安毅江猛地回神，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赶忙抽过桌上的面纸，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书的封面。「真对不起啊…这么重要的书，给妳弄脏了。」语气里是满满的歉意。
季雨晴却浑不在意，接过书，自己又抽了张面纸，随手擦拭着。
「哪是什么多重要的书。」她撇了撇嘴，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唉，这杜衍生，年轻时就嫌他下笔卖弄，字里行间全是算计，现在名气大了，更是装模作样，匠气得厉害，不喜欢。」
「妳不喜欢？」
安毅江望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可像他这样，又畅销、文学评价又高的作家，如今没几个了。」
季雨晴闻言抬眸，目光细细地在丈夫脸上逡巡，随即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洞悉一切的微笑。
「所以啊，这一个多礼拜你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是在意这个？哈，我说你堂堂一个备受敬重的历史教授，怎么一提这个名字，就跟个没自信的小学生似的？」
安毅江眼神飘忽，若有所思。
「这么功成名就的大人物，二十年过去了，还这么记挂着妳…换作是我，也是会很…感动的。」
「感动你的头啦！」季雨晴轻嗔，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我再说一次，当年我没左右为难，现在更不会三心二意。从头到尾，我一开始选的就是你，安毅江老先生。」
「可当年他追妳追得整个学校都晓得…」安毅江还是有些木讷地嗫嚅。
「你有完没完？」季雨晴被他逗笑了，「别人追你老婆，你老婆当年还不能倒追你吗？」
安毅江正想接话，一转头，看见安允诺不知何时从浴室出来了，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他赶忙住了嘴。
「您…您们在吵架？」安允诺一脸诧异。
「吵…吵什么架？」安毅江显得有些尴尬，「妳…妳赶快吃早餐去，差不多要出发了。」
安允诺却兴冲冲地在床边摸到自己的手机，高高举起。
「等等，拜托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一定要拍下来！我活到十八岁，第一次看见我爸妈吵架耶！」
季雨晴走过来，拿起那本湿了一角的书，好气又好笑地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妳想太多了。妳爸这么佛系的人，等到他会跟人吵架，《复仇者联盟》都拍到第五十集了。」
安允诺笑嘻嘻地顺手接过那本书，目光落在封面上，惊讶地「咦」了一声。
「《致我鲜衣怒马的破败青春》？杜衍生从美国搬回堤湾的第一本书…我正想买呢！」
「没什么好买的。」季雨晴语气淡淡，「一贯的自恋自怜，从年轻到老都这样，无病呻吟。」
安允诺好奇地翻开书页，眼睛更亮了：「咦？有签名跟题字呢？『江南风景…落花时节…』杜甫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我一个开餐厅卖水饺的，哪知道什么杜甫还是豆腐？」季雨晴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
「妈！」安允诺惊讶地抬头，「原来您认识这么响当当的大作家？怎么从来没听您提起过？」
「几十年前的老同学罢了。」季雨晴轻描淡写，「那天高铁上碰到，硬塞了本新书给我。」
「杜衍生超红的呀！」安允诺语气兴奋，「应该是整个华人圈都晓得的那种红耶！」
三人边说边走到靠窗的小餐桌旁坐下，准备吃早餐。民宿准备的日式早餐精致可口。
「妳妈当年才华洋溢，可一点也不输他。」安毅江看着妻子，眼里有着温柔的骄傲，「用妳们现在网络上的话讲，叫做『自带仙气』。」
「喝粥啦，话那么多。」季雨晴嗔了他一眼，嘴角却是含笑的，「什么才华…仙气…老早都包进饺子里面，下锅煮熟喽。」
「妈，您…您这么低调？」安允诺听得目瞪口呆。
「真正低调的是妳爸。」季雨晴看向丈夫，「安老江大学时就出过书，还得过文学奖首奖，成名比他杜衍生还早呢。」
「爸！」安允诺这次是真的大喊出声，震惊地看着安毅江，「什么书？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过？您们打算瞒我一辈子？」
安毅江被女儿喊得满脸通红，有些局促不安。
「就…就出过那一本书，就得过那一次奖，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安允诺还想追问。
「好啦，」季雨晴打断她，指指窗外，「好像又要下雪了，快决定好，今天去小樽运河还是天狗山？」
「天狗山！」安允诺立刻做了决定，眼睛闪闪发亮，「小樽运河不远，等明后天我请杜墨导演带我去，他…他对这一带熟得不得了！」
季雨晴停下手中的筷子，仔细端详起女儿的神情，那双眼里的光彩，实在太过明显。
她压低声音，促狭地朝丈夫递了个眼色：「安毅江，快，快看，妳女儿眼里有字耶，两个字，清清楚楚的，恋…爱…」
安毅江也认真地凑近看了看，煞有其事地点头：「两个字？耶，真的有耶！」
「哪有啦！」安允诺脸颊瞬间飞起两团红云，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从餐桌旁跳开，抓过自己准备外出穿的厚外套和围巾，逃也似地跑进浴室去换。
「哪有那么快啦！」她的声音从紧闭的浴室门后传来，带着羞恼，「为老不尊，懒得理您们！」
浴室门「砰」地关上。餐桌旁的季雨晴和安毅江相视而笑，眼底满满的温馨。
这一天，天空果然又飘起了雪，比昨日更密，更急。安毅江开着租来的白色轿车，载着妻女，驶向小樽市郊的蜿蜒山路。目的地是天狗山。
安允诺坐在后座，低头滑着手机查询信息。
「网上说天狗山的云海美得会让人想往下跳…我们不搭缆车的话，自己开车大概半个多小时能到山顶，路有点蜿蜒，但风景很美…」
「允诺，妳别一直刷手机了，快看，雪下来了。」季雨晴回头，温柔地提醒女儿。
安允诺抬起头，望向窗外，不由得惊呼：「哇，好美！这些雪，我看一辈子也不会腻！」雪花如絮，漫天飞舞，将天地染成一片纯白。
「这雪…怎么真的说来就来。」季雨晴喃喃道。
「才一下子，就越下越大了。」安毅江握着方向盘，语气也凝重了些。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副驾驶座上，妻子那件厚呢大衣的口袋边缘，露出了那本蓝色封面的书的一角。
安毅江陷入了沉默，眉宇间又染上了一层若有所思的阴霾。
车窗外的雪势越来越急，天地之间，迷离成一片苍茫的白。
车内轻柔的音乐流淌着，却驱不散一种逐渐弥漫开来的、令人心悸的宁静。
安允诺听着音乐，眼神飘向窗外飞旋的雪花。
剎那间，她的瞳孔微微一缩，路边的雪林深处，似乎有一双清澈的眼眸，像是一头迷路的小鹿？
就在此时，对面车道猛然冲来一辆深色轿车，速度飞快！安毅江心头一紧，猛地按响了汽车喇叭！尖锐的鸣笛声划破了风雪的呼啸！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股毁灭性的巨力从车身侧面狠狠撞来！
「砰！」地动山摇般的巨响！
他们乘坐的白色轿车如同脆弱的玩具，被侧面直冲过来的车辆猛然撞飞！
巨大的冲击力下，安允诺、季雨晴、安毅江三人的身体几乎同时在狭窄的车厢内被抛起、翻滚！
季雨晴手中，一束半小时前民宿主人送的波斯菊，在剧烈的震荡中被甩脱，细碎的花瓣在空中绝望地飞舞、散落，如同破碎的梦境。
恍惚之间，天旋地转的晕眩里，安允诺似乎又看见了那双小鹿的眼睛，近在咫尺，惊恐又无辜地与她四目相对。
刺耳到撕裂耳膜的轮胎摩擦声，与季雨晴和安允诺凄厉的尖叫声，同时迸发！失控的轿车疯狂地撞向路边厚实的护栏，巨大的撞击力让车身如同陀螺般剧烈翻滚！
天与地颠倒，玻璃爆裂的脆响，金属扭曲变形的恐怖声音，交织成一片末日的交响……
然后，是突如其来的，吞噬一切的……死寂。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吞噬一切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