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明天见，不见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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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扑面，带着凛冽的寒意，却浇不熄安允诺此时心头陡然窜起的炽热火焰。
「我的天老爷，真的是你！」安允诺声音一下子拔高，之前的戒备与微愠瞬间被狂喜冲散，她整个人简直要跳起来。
「从《光之黑洞》、《蝴蝶之冢》开始，信不信？你们的作品……每一个，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活脱脱就是个终于见到偶像的小粉丝，眼底的星光几乎要溢出来。
「我超喜欢你的电影！尤其是《光之黑洞》！那个长镜头运用，简直神乎其技！还有《蝴蝶之冢》里关于记忆和遗忘的隐喻，太深刻了！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杜墨的脚步似乎凝滞了一下，细雪落在他深色的外套肩上，又被风吹散。他侧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女孩的眼睛亮得惊人，那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崇拜与热情，像小樽冬日里最烈的阳光，直直射入人心，带着灼人的温度。
「妳看过我的电影？」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当然！每一部都看了好几遍！我还偷偷写了影评呢！」
安允诺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从他的镜头语言说到叙事结构，从色彩运用谈到配乐选择，甚至提到了英玛博格曼的《处女之泉》，说他某些镜头处理有着异曲同工的冷峻和撼人的力量。
安允诺的观点独特而深刻，剖析的角度刁钻却精准，完全不似一个十八岁少女的寻常见解。
甚至已然跳脱了寻常影迷的浅层赞叹，直抵他创作核心那些幽微复杂的心思。
杜墨静静地听着，心湖里那颗被她莽撞投入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知不觉中一圈圈扩大，深邃而悠远。
他遇过太多言不由衷的吹捧，也听过无数学院派冷冰冰的所谓「专业分析」，却从没有一个人，像眼前这个冒失闯入搭世界的女孩这样，用如此炽热、如此直白、如此……贴近他灵魂的方式，来解读他的作品。
她的话语，像一把精巧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那些他以为深埋在影像之下的意图，像云朵和溪流彼此打了个照面，那么自然而然地捕捉、洞悉。
一种奇妙的共鸣感，在他那片惯于冷寂的心底悄然蔓延。
「妳很懂电影。」杜墨的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又明显了些。
「不知道算不算『懂』，就是喜欢，我超级喜欢摄影，喜欢电影，喜欢以影像纪录生命美好的任何形式！」
安允诺笑得无比灿烂，脸颊上的红晕像是雪地里盛开的蔷薇，「我以后也要拍电影！拍出很棒很棒的电影！」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种光芒，耀眼得让杜墨微微瞇起了眼。
他看着她，看着她因为兴奋而不自觉挥舞的手臂，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梦想火焰的眼睛。
这个女孩，像一团未经驯服的野火，她的生命力如此蓬勃，如此旺盛，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洒脱，让他那颗早已习惯了冰封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吹拂过一丝暖意。
「妳说妳也学艺术？」
「北艺大美术学院，主修摄影和视觉传播设计，」安允诺语气轻快，「刚考上一学期，现在放寒假，跟我爸妈来北海道旅行。」
「嗯，也真是巧合。」杜墨应着，语气仍有些木讷，眼神却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所以你们又有新创作了？」安允诺兴致勃勃地追问，「也是要参加『学生影展』的竞赛影片吗？」
「这次不一样，」杜墨解释道，「是有企业投资的，算是『独立制片』，会在戏院公映的，跟『学生电影』不同。」
「真的吗？」安允诺用力鼓了一下掌，清脆的声音在雪地里格外响亮。
「那真的太棒了！机会本来就等的是准备好的人，你们的名气吸引了投资方，更多的制作成本，就更有条件拍摄成熟的电影，真的真的真的太替你们开心了！」
她的喜悦发自肺腑，比自己得了奖还要高兴。
杜墨看着她真诚的笑脸，嘴角也忍不住扬起一个谦逊的弧度：「希望是这样。」
「那……新电影讲的是什么？」安允诺好奇地探问，随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可以问吗？」
「讲两个在雪崩后迷路求生的落难者，」杜墨语气平静地叙述，「表面上彼此扶持，但绝境和未来的不可知，激发了他们潜在的不安感和犯罪欲望……是一个往原始人性很残酷深挖进去的惊悚片。」
他说得专注，一抬头，正对上安允诺凝神倾听的侧脸，雪花轻吻着她纤长的睫毛。
「挺黑暗的故事，吓到妳了？」
安允诺摇摇头，眼神飘向远方的雪林：「我……联想起博格曼的《处女之泉》。」
杜墨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啊，那是大师中的大师，不敢不敢，真不敢。」
「用那样美的笔触谈死亡，毫无保留地去碰触人性和人生的黑暗，」安允诺轻声说，语气却异常坚定，「可是那也是『活下去』最需要的态度，对不对？」
安允诺边走边说，回头看他，清亮的目光带着探询。
这次，轮到他不发一语，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风雪似乎更紧了些，卷起地上的积雪，迷蒙了视线。安允诺见他不语，有些不好意思：「啊，我…太厚脸皮了，班门弄斧了。」
杜墨却摇了摇头，语气异常认真：「妳…妳是真的懂。」
「懂英格玛博格曼？一定要啊，学影像艺术的谁不把楚浮、高达、博格曼当成追随的巨人，拼了命去学习？」
「不是，」杜墨打断她，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是说…妳是真的懂我…」他顿了顿，像是要收回那份过于直白的袒露，飞快地补上一句：「还有曜阳。」
安允诺搔了搔头，脸颊更红了：「是…吗？」
「妳自己呢？」杜墨转移了话题，「以后如果有机会当导演，想拍一个怎样的题材？」
「贴近真实生命的，」安允诺想了想，眼神里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但我还太年轻，也许再过几年，我自己身上的故事多了，感触也深了，那时再说不迟。」
「我…很期待。」杜墨低声说。
「不过，我最爱的一种故事主题，」安允诺的声音重新染上光彩，「再多的磨难背后，一定还是要能看到希望。就像阳光里的雪，雪本身是不发光的，但它却能把空气里微弱的光线放大，集中，再折射出去，温暖整个世界。我想做那样的雪。」
杜墨凝视着她，眼神专注而神往，听着她用清亮的声音描绘着光与希望。
这女孩心底的光，竟比北海道的雪景还要纯粹夺目。
就在这时，不远处靠近民宿「松湖居」的路口，传来温柔的呼唤声。
「允诺…这里，允诺…」
安允诺抬头一看，民宿那温暖的灯火已在眼前，而担心她迟迟未归的父母，正站在风雪渐起的路口等着她。
「爸！妈！」她赶紧小跑过去，语带娇嗔，「不是让你们在壁炉前听黑胶老唱片吗？怎么跑出来吹冷风？」
安毅江替女儿拢了拢围巾，语气温和中带着关切：「就是怕妳让风给吹跑了，怎么出去这么久？」
季雨晴拉过女儿的手，触手冰凉，心疼地问：「拨妳手机怎么也不接呢？」
安允诺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一片漆黑。
「在森林里收不到讯号嘛，不怪我啦！」她撒娇地抱了抱母亲，「妈，我多大了，不会有事的。」
安毅江的目光落到女儿身后的年轻人身上：「这位是？」
「喔！差点忘了介绍，」安允诺这才想起，「刚认识的新朋友，是他好心给我带路回来的。」她转向杜墨，「这是我爸，安毅江，这是我妈，季雨晴。」
杜墨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叔叔、阿姨好，我是杜墨，从台北来，目前在东京大学念三年级。」
「东京大学，优秀呀！」安毅江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这是一个有着儒雅气质的爸爸，让人如沐春风。
「外面风好大，快别站着了，先进去吧，」季雨晴温柔地招呼着，「正好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叔叔、阿姨太客气了，」杜墨礼貌地婉拒，「我们剧组住在小樽另一头的宿舍，我得赶回去跟上他们的车。我就先告辞了。」
「我明天能去看你们拍戏吗？」安允诺几乎是冲口而出，话一出口，脸颊又是一热。
杜墨显然有些意外，随即眼底浮现一丝难掩的高兴：「妳要来吗？」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对，妳多半还担心那头鹿…这个妳真的可以放心，牠没事。」
「不是这个啦！」安允诺连忙摆手，「是真心想去向两位大神偷师学习！」她举起手保证，「我就乖乖地在一旁看着，保证绝对不会打扰你们！」
杜墨看着她急切又认真的模样，笑了起来：「好啊，欢迎。明天我们一早就会到拍摄地点，应该也是拍到天黑。」
「太好了！」安允诺眼睛发亮，「那我明天下午三点前肯定到！不见不散！」
「好，」杜墨点头，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明天见，不见不散。」
他再次向安毅江和季雨晴微一鞠躬，「叔叔、阿姨，我先告辞了，您们也早些休息。」
杜墨深深地看了安允诺一眼，转身，高挑的身影很快融入风雪之中。
安允诺站在中间，一左一右亲昵地勾住父母的臂弯，三个人一起转身往民宿走去。
暖黄的灯光近在咫尺，驱散了些许寒意。
忽然，身后远远传来杜墨的大喊。
「喂！」
安允诺和父母闻声回过头。雪花在夜色中轻盈地落下，远处杜墨那个高大的身影面朝他们，挥着手。
杜墨站在那里，隔着飞舞的雪，提高声音：「我还没问妳的名字呢！」
安允诺噗哧一笑，也大声喊了回去，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年轻特有的朝气：「安…允…诺！」
杜墨听见，远远地再挥了挥手，再次喊道：「安允诺！很开心认识妳！我们明天见，不见不散！」
安允诺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她用力地回挥着手，唇边的笑容，比民宿的灯火还要明亮温暖。
明天见，不见不散。这个承诺，像一颗小小的火苗，在冬夜里悄然点燃了她心底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明天见，不见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