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做台北的远方》阿鲸一直游

5、迷路的鲤鱼飘

　　那片吞噬了红色身影的幽深森林，此刻正以一种亘古的静默迎接着安允诺。

　　雪是厚的，踩下去，噗嗤一声，直没过脚踝。

　　杉树枝桠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晶，在逐渐黯淡的天光下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天色比来时更暗沉了些，黄昏像一块巨大的蓝黑色绒布，缓缓从杉树尖端垂落。

　　安允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柔软的积雪没过脚踝，带来一阵阵冰凉。

　　她看看四周，再看看天色，心底那股子冒险的热血渐渐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密的、令人不安的慌张。

　　安允诺一头热血地冲进来，凭着一股「我认得路」的倔强。可那股气劲儿，就像冬日里呼出的热气，很快就在寒风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等她回过神来，四周已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每一棵杉树都像是孪生兄弟，披着同样厚重的雪衣，冷漠地矗立着。

　　风穿过林间，发出呜呜咽咽的呼啸，像远处传来的鬼魅低语。

　　「唉，这些树怎么都长成一个样呢？」她低声咕哝着，声音被寒风卷走。

　　来的时候，明明远远就能看到民宿的屋顶和旗杆，怎么现在四周除了雪，还是雪，除了树，还是树？

　　她在一处小径分岔口停了下来，抬头望着被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脸上的担忧一点点加深。

　　她抱紧了双臂，方才在片场据理力争的勇气，被这突如其来的寒冷和迷失感一点点蚕食殆尽。

　　心头那点探索未知的兴奋与好奇，迅速被一种更原始的慌张所取代。

　　脚下忽然一滑，安允诺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顺着一个小小的斜坡滚了下去。

　　雪地松软，倒没摔疼，只是身上沾满了雪。

　　她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羽绒服上的雪，心有余悸地手脚并用爬回了原先的小径。

　　可这一摔，让她彻底失去了方向感，面对眼前的岔路，她完全辨不清该走哪一条。

　　她挑了一条小径，硬着头皮走了几分钟。

　　一抬头，却看到一棵树干上，有一个模糊的手印，那是她刚才摔倒时，慌乱中按上去的。

　　安允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竟然又绕回了原地。

　　「糟，这下自己打脸了……我难道真的迷路了？」

　　她脸色发白，赶紧从羽绒服里掏出手机，希望能藉助导航。

　　可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收不到讯号”，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收不到讯号？……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抬头看了看迅速黯淡下来的天空，心里开始发毛。「拜托拜托，天别黑得那么快……菩萨保佑，小女子心善，刚才还救了头鹿，别现在给我冒出一头狼……」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林间忽然传来踩雪的咯吱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什么东西正缓慢而坚定地朝她靠近。

　　安允诺浑身一僵，本能地警戒起来。她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紧紧握在手里，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树影间走了出来。安允诺想也没想，挥舞着树枝就打了过去。

　　那人只是轻轻侧身，便躲过了树枝。

　　「是你？！」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杜墨刚走出来，就见到安允诺那副戒备森严的模样，以及她手里握着的树枝。

　　他侧身避开她打下来的树枝，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天色更暗了，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也隐没在树梢之后。

　　安允诺和杜墨并肩行走在雪地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单调而重复的咯吱声。

　　「这里不会有狼的，妳电影看多了。」杜墨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

　　安允诺原本的轻微惊惶，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瞬间消散了。

　　她扭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你们不是走了吗？」

　　杜墨没直接回答，目光落在前方的岔路口，语气带着一种精准的判断：「妳在前一个下坡就该左转的。再往前去，杉林更高，被树挡住了，妳更看不到屋顶更找不着路了。」

　　安允诺忍不住微笑，脸颊在寒风中透着健康的红晕。「你专程赶来救我的？会算命，料准我一定迷路？」

　　杜墨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微笑着，自顾自地往右边那条小径走去。

　　「『松湖居』的旗杆系的是鲤鱼飘，『鸣鹿馆』的屋顶有只风见鸡滴溜溜转着，原本都好辨认，」他边走边解释，语气熟稔得惊人。「但这个方位林树太密太高，妳住的是……？」

　　「松湖居。」安允诺赶紧回答。

　　「这里离小樽运河不远，观光客不少，但民宿业者彼此有共识，不破坏小樽的宁静，互相拉开距离，」他继续说道。「『松湖居』的鲤鱼飘旗每年翻新，是这里很有特色的景观，估计昨夜雪大拿下来了，不然妳便好找多了。」

　　「你是本地人？对小樽这么熟。」安允诺听得入神。

　　「不是，我念东京大学，但常往北海道跑，来摄影。」他摇了摇头。

　　步伐稳健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安允诺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回头张望了好几次，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杜墨似乎察觉到了，放慢脚步问：「妳找什么？」

　　「就你一个？」她脱口而出，随后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我以为还会遇上那『佛地魔』。」

　　杜墨脚步微顿，转过头来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佛地魔？」

　　「没事！」安允诺赶紧摆手，脸上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快步往前走去。

　　杜墨看着她匆匆的背影，低声笑了一下：「哈，曜阳听到会气死，他长那么帅……」

　　走在前面的安允诺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忍不住回嘴：「眼高于顶，颜值再高也讨人厌。你起码帅他十倍！」

　　杜墨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着摇了摇手。

　　安允诺走着走着，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东京大学？联合导演？曜阳？这些词汇像是电流一样在她的脑海里迅速串联组合、炸开火花。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咦？不对！东京大学？联合导演？……曜阳？天啊，他是贺曜阳，那你……你……是杜墨？」

　　她的反应显然也让杜墨有些意外。

　　他停下脚步，望着她因为激动而双眼发亮的模样，眼神里多了些探究的意味：「我是杜墨，妳听过我们？」

　　「我的天老爷，让我撞上大神了！」安允诺顾不上形象，差点跳起来。

　　安允诺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喜出望外，「怎么可能没听过？杜墨，贺曜阳，双剑合璧，这两年几乎包办所有日本校际短片竞赛首奖，主题前卫，风格强烈，我们艺术相关科系的学生老早把你们当神话了！」

　　杜墨听着她一连串的惊呼，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个谦逊的微笑：「这……有点夸张了。」

　　不常笑的杜墨，今天一反常态地笑了好几次。

　　远山背后，天际线残留的最后一抹橘红，也已经被迅速蔓延的靛蓝吞没了，日照消失后的风更强更冷了，但他听着她毫无保留的，连蹦带跳说的一番话，却彷佛看到径旁树底一朵白得发亮的野花，提早探出头来，正曼妙婆娑地舞着。

　　章尾互动语
　　佛地魔没出现，但杜墨来了。如果你也喜欢这种「一秒破戒」的冷面笑匠，请投一枚地雷或营养液，让他知道你在。

　　角色语录｜安允诺
　　「眼高于顶，颜值再高也讨人厌。你起码帅他十倍！」 ——安允诺，在雪地里毫无保留地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