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结伴同行 ...
-
医院的空气里,消毒药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像一张令人窒息的网,笼罩着每一个焦灼等待的人。
贺曜阳的病房外,王制片急得额头冒汗,来回踱步,赵秘书紧抿着唇,与几位闻讯赶来的朝日集团高级主管一同屏息凝神。
病房门「喀」地一声开了,朝日集团董事长,贺曜阳的父亲贺连城,沉稳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面色肃然的秘书。
贺连城环视一圈,脸上努力挤出宽慰的笑意,尽管这一生身经百战,声音却带着明显的疲惫:「虚惊一场。医生说了,肌肉拉伤,几块瘀青,后脑勺肿了个包,睡一晚,明早起来就能消肿。」
他转向赵秘书,语气加重了几分:「记住,千万别惊动他妈妈。她要是知道了,我们这里上上下下,谁都别想安宁。」
赵秘书连忙躬身:「董事长放心,绝不会让夫人知晓。」
贺连城开着玩笑,试图让紧绷的气氛轻松起来,然而初到医院时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独生儿子一身是血,那份惊心动魄,至今想来后怕。
看似鲜血淋漓的伤势,最终并没有伤筋动骨,不幸中有大幸,平日商场呼风唤雨如他,心中也虔诚地感恩了所有他叫得出名目的神祇。
王制片满脸愧色,声音都有些发颤:「贺董,实在对不起!是我们制片组的疏忽,才让曜阳少爷……」
贺连城伸手,轻轻拍了拍王制片的肩膀,截断了他的话:「就是个意外,谁也预料不到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像想起什么,转回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欣慰:「说实话,我其实还要感谢这个意外。我一直在等,等这个儿子能真正独当一面。跟他把生意做得多么轰轰烈烈比起来,他今天的表现,像个男子汉,像我们那个年代,赤手空拳打天下的堤湾郎。」
王制片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接续这番话,只能吶吶道:「这……」
恰在此时,电梯门「叮」地一声开启,杜墨、欧米娜、哈哈三人疾步冲了出来。
欧米娜的脸色十分苍白,眼底的余悸犹存尚未完全褪去;哈哈紧抿着唇,平日的风趣搞笑此刻荡然无存,只剩满眼的担忧。
杜墨抢先开口,声音带着歉疚:「贺董,对不起,我没有把曜阳照顾好……」
贺连城看着他,唇边泛起浅淡的笑意,打断了他的自责:「电影杀青了?」
「刚刚拍完最后一场戏……」杜墨顿了顿,语气更见自责,「贺伯伯,我应该第一时间就赶来医院的……」
「电影重要,你的轻重缓急是对的。」贺连城颔首,目光转向欧米娜,那眼神带了点审视,那审视是温暖的,「妳…就是欧小姐?」
欧米娜迎上他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我是欧米娜。」
贺连城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带着长辈特有的,略带戏谑的口吻:「我家这小子,这段时间,可就辛苦妳多担待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电影拍了两个月,头一个月,他回家聊的都是电影的进度、拍摄的趣事。这后一个月啊,开口闭口,三句不离妳。」
欧米娜的脸颊「唰」地一下,红了个通透,热辣辣地烧到了耳根。她指尖微微蜷曲,嗫嚅着:「我…我…」一颗心,如揣了只小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贺连城见她窘迫,也不再逗她,摆摆手,语气轻松:「快进去看看吧。别担心,那小子皮糙肉厚的,十五六针而已,死不了。」
欧米娜闻言,心头的大石略略放下,唇边也不自觉地绽开一抹浅笑:「真的?」但又想想,可也缝了十几针呢,这怎么可能不折腾?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杜墨与欧米娜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贺曜阳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头部、肩部和腿部都缠着厚实的绷带,刚刚贺连城口里轻描淡写,现在看着仍是吓人的。平日总是神采奕奕的一个人,此刻透着病态的苍白,不再生龙活虎的贺曜阳,脆弱得让人看着心疼。
安允诺原本坐在病床边的椅上,见他们进来,立刻站起身,手指竖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示意他们噤声。
她压低声音:「刚打了消炎针,医生检查过了,没什么大伤。幸好那个拱门道具够结实,挡住了大部分灯架的重量,没整个直接压上去,所以伤势不算严重。」
杜墨和欧米娜轻手轻脚地走近病床,目光一同落在贺曜阳缠着绷带的头部。
欧米娜凝视着他沉睡的脸庞,看着那平日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唇此刻失去了血色,鼻尖蓦地一酸,眼眶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一层水光迅速蒙上了她的眼眸。
身旁,安允诺察觉到她的异样,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张面纸。
安允诺的声音带着几分了然的戏谑,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怎么,哭了?告诉我,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欧米娜接过面纸,胡乱地在眼角按了按,声音带着哽咽:「什么感觉?我…我也不知道……看着他被救护车接走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懵了。偏偏最后那场杀青戏还得硬着头皮补完……这几个小时,我…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安允诺伸出手,温柔地拍了拍欧米娜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了然的笑意:「这种感觉啊,就是…嗯,大哥,就是那种感觉没错了。」
「什么?」安允诺欲言又止,欧米娜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她。
床上的贺曜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睫轻颤,竟缓缓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正站在床前,心神不宁的欧米娜的手。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热,那温度透过肌肤相触的地方,像一股细微却强劲的电流,陌生而强烈,瞬间窜遍了欧米娜的所有细胞。
杜墨敏锐地察觉到了贺曜阳的动作,以及两人之间那股旁人「不宜」介入的氛围,他悄然拉了拉安允诺的衣袖,递了个眼色。
「人没事就好,」杜墨的声音放得平缓,「我们回片场,现场还在收尾…」他拍了拍贺曜阳另一只手,低声说:「专心养伤,有更合适的人照顾你,这次我就偷个懒啰…」
安允诺心领神会,对着欧米娜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便随着杜墨,两人极有默契地没有多言,轻轻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病房内,霎时间只剩下欧米娜和贺曜阳。
欧米娜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她低头,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心中的千头万绪,最终化为一句直接的问话:「我就问你一句,你当时不顾一切冲上来,是因为我是你花大钱投资的这部电影的女主角?」
贺曜阳的眼睫又是一阵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蒙,在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后,渐渐恢复了清澈。
他苍白的唇边,牵起一抹自我解嘲却温柔至极的微笑:「若论成本,片场里价钱最贵的,是那台ALEXA数字摄影机。」他的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深邃而炙热,「但我心目中,最珍贵的…最不顾一切想去保护的…是当时站在舞台上的那个妳。」
欧米娜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撞击了一下,脸颊再度飞红,连呼吸都有些不稳:「可是,你…你甚至都还不怎么认识我……」
「我透过『阿泥』认识妳,我在电影的虚幻里遇见有血有肉的妳,记住妳,然后,爱上妳……」贺曜阳的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断续,字字句句却又清晰无比地敲进她的心坎,「他们都说,电影是make believe,是拟真的梦境而已。但对我而言,因为妳,那一切,却是再真实不过的遇见。」
病房内,一时无言。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弥漫,却不再那般冰冷刺鼻。窗外的天光,不知何时已悄悄柔和了下来,为这素净的空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微光。
欧米娜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心,传来阵阵温热,熨帖了她因惊魂未定而微微发凉的身体。
她,欧米娜,从宜兰深山里的泰雅部落,独自一人闯荡到五光十色的国际舞台,风里雨里,刀山火海,哪一回不是靠自己咬牙硬撑?她早已习惯了披荆斩棘,习惯了做自己的铠甲与后盾。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有这样一个男人,用他并不算特别魁梧的身躯,为她挡下那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
那一刻,被他紧紧护在怀中的剎那,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来,被守护的滋味,是这样的。那是一种卸下所有防备的轻盈,一种将生命全然托付的笃定。
她以为自己早已百炼成钢,坚不可摧。但这一刻,她却不得不承认,纵使再独立,再强悍,倘若漫漫人生路上,能有一个人愿意为妳遮风挡雨,能有一个人与妳结伴同行,那该是多么值得虔诚感恩的恩赐!
这个男人,用他的奋不顾身,用他此刻头破血流的狼狈,轻而易举地融化了她心头对他日积月累的些许偏见与刻意疏离的坚冰。
或许,从今往后,她的世界,不必再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孤军奋战了。欧米娜这样对自己说。
而病床上,劫后余生的贺曜阳,凝视着她眼底尚未褪尽的惊惶与此刻悄然泛起的柔情,心头何尝不也激荡着同样的声音?
窗外,台北的天空渐渐宁静下来。病房内,一种优美而值得感恩的幸福氛围,正悄然滋长,温柔地包裹着这对在劫难中窥见真情的年轻人。
他们要去的远方,或许,才刚刚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