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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病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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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洲大陆,三国鼎立,暗流涌动。而在这富庶却内里腐朽的安国京城,高门大院内的风波,从不比边关的烽火温和多少。
兵部尚书府邸西北角,一处僻静的小院,仿佛被繁华遗忘。
时值初夏,院中一棵老槐树郁郁葱葱,投下大片阴凉,却也显得这院子愈发沉闷寂静。
沈金皖坐在窗边,身上穿着半旧的浅绿色襦裙,墨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
她低垂着眼睫,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绣绷,针线在她指尖穿梭,娴静得如同画中仕女。
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勾勒着她侧脸柔和的线条,任谁看了,都会赞一句温柔似水、娴静端庄。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静”下面,藏着怎样汹涌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东西。
她绣的是一对蝴蝶,翅膀才完成了一半,色彩斑斓,栩栩如生。但若仔细看,便能发现那针脚密得惊人,几乎不留一丝缝隙,仿佛要将那锦缎彻底穿透、牢牢钉死。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种想要将眼前所见一切美好之物都紧紧攥在手里、甚至碾碎的冲动。
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误入室内,颤巍巍地停在她不远处的案几上,翅膀轻轻开合。
沈金皖的目光从绣绷上移开,落在了那只蝴蝶身上。
真美啊。
自由的,灵动的,不受束缚的。
她的眼神有瞬间的迷离,指尖的动作慢了下来。若是能像它一样,飞出这四方天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否就不用日日困在这令人窒息的“静好”里?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另一股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
那蝴蝶歇够了,振翅欲飞。
几乎在同一时刻,沈金皖手中的绣花针微微一顿,随即,她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准无比的动作,指尖轻轻一弹。
细微的破空声几不可闻。
那根细如牛毫的绣花针,竟直直刺穿了蝴蝶的身体,将它钉在了紫檀木的案几上!
蝴蝶的翅膀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徒劳地挣扎,却再也飞不起来。绚丽的色彩在绝望的扑腾中显得格外刺眼。
沈金皖放下绣绷,缓缓站起身,走到案几前。她俯身,仔细地看着那垂死挣扎的生灵,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一种深藏的、扭曲的满足感。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住那枚针,连带着那只尚未死透的蝴蝶,一起提了起来。
看着那小生命在自己指尖最终停止颤动,她心底那股躁动的毁灭欲似乎才稍稍平息了些许。
只有这样绝对的掌控,才能让她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全和平静。
“这样就好了,”她低声自语,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留在这里,才是最美的。”
她随手将针连同蝴蝶的尸体扔进了角落的香炉里,一丝微不可察的青烟升起,掩盖了这微不足道的死亡。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窗边,拿起绣绷,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婉宁静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阳光依旧温柔,岁月依旧静好。
“吱呀——”
院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衣着体面、面容严肃刻板的中年妇人在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正是掌管府中事务、也是负责“看管”沈金皖的林姨娘。
林氏一进院,目光就如鹰隼般扫过,最后落在窗边安静绣花的沈金皖身上。
她脸上挤出一丝算是慈和的笑意:“三小姐今日气色看着好了些,佛经可抄完了?”
沈金皖抬起眼,放下绣绷,起身柔顺地行礼:“姨娘来了。今日的已经抄好了,在书案上放着。”
她的声音软糯,眼神清澈温良,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和一丝久病之人的怯弱。
林氏走到书案前,随手翻看那厚厚一叠抄写工整的《心经》,字迹娟秀工稳,透着一股沉静之气。
她眼底的审视稍稍缓和,满意地点点头:“嗯,很好。抄写经书能静心凝神,对你身子有好处。切记要心诚,不可懈怠。”
“是,金皖明白,多谢姨娘教诲。”沈金皖微微颔首,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讥讽。
静心?或许吧。但更多的是让她学会如何将真正的自己,一层层更深地埋藏在这工整的字迹和温顺的表象之下。
林氏又环视了一圈屋子,确认一切如常,没有丝毫逾矩之处。她的目光甚至扫过了香炉,但那一点灰烬早已无踪无迹。
“你且安心静养,缺什么就让丫鬟去取。”林氏例行公事地嘱咐了几句,语气虽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欲,“莫要胡思乱想,安安分分的,才是你的福气。”
“是。”沈金皖轻声应着,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直到林氏带着人离开,院门重新合上,落锁声轻微却清晰地传来,将内外再次隔绝成两个世界。
沈金皖缓缓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方被高墙框住的四角天空。
温柔褪去,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封般的死寂和一丝极力压制后残留的、疯狂涌动的暗流。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如玉的手指。
刚才,就是这只手,轻易地决定了一只蝴蝶的生死。
她缓缓收拢手指,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这深闺囚笼,她还要待多久?
而那双试图将她永远困于此地的眼睛,又在暗处监视了多久?
一阵微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沈金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冰冷诡异的弧度。
那就看看,谁能熬得过谁吧。
她转身,重新拿起那绣着蝴蝶的绣绷,针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一针一线,依旧温柔缱绻,仿佛能将所有黑暗都细细密实地绣进那看似完美的表象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