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帅哥,我们应该在哪见过 ...
-
翌日清晨,夏令营食堂。
空气里弥漫着米粥和包子的温热气味,夹杂着少年们喧闹的谈笑。陈默端着餐盘,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他没什么胃口,只是机械性地舀着白粥,视线低垂,避免与任何人不必要的接触。
一夜未得安眠,太阳穴隐隐作痛,但程野那通几乎要炸裂的电话,像一剂强心针,勉强支撑着他维持表面的平静。他知道,他必须看起来“正常”。
然而,恐惧如同附骨之疽。他的余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入口和人群。
果然,那个熟悉又令人作呕的身影出现了。陆子轩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勾肩搭背地走进食堂,谈笑风生,自信甚至傲慢的气场与多年前如出一辙。他似乎完全融入了这里,轻而易举地成为小圈子的中心。
陈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迅速低下头,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椅子里,希望自己变成空气。
幸运的是,陆子轩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整个食堂,并未在那个安静的角落停留。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陈默的存在,径直走向取餐窗口,和同伴大声说笑着挑选食物。
一股虚脱般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混合着屈辱的庆幸。看,他还是那样,轻而易举就能让你溃不成军,甚至不需要认出你。陈默在心里嘲讽着自己,胃部又开始隐隐抽搐。
他强迫自己吞咽下毫无味道的白粥,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嘿,同学,这边有人吗?”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陈默猛地一僵,几乎是惊弓之鸟般抬起头。
不是陆子轩。是一个面生的男生,端着餐盘,友善地看着他。
“……没有。”陈默听到自己用惯常的、温和的语气回答,唇角弯起一个细微的、恰到好处的弧度。
那男生坐下,开始自来熟地闲聊起今天的活动安排。陈默点着头,偶尔简短回应一两个字,扮演着那个礼貌却略显疏离的倾听者角色,完美无瑕。
只有他自己知道,面具之下,那颗心正悬在深渊之上,因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而剧烈摇摆。他一边应付着同桌的陌生人,一边用全部感官监控着陆子轩的动向,像一台过载运转即将烧毁的机器。
每一次陆子轩的笑声传来,都像针一样刺在他的神经上。
早餐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
城市另一端,教室。
课间休息,教室里吵吵嚷嚷。程野顶着一对明显的黑眼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脸埋进那本物理题集里。昨晚他几乎没睡,瞪着那些公式直到天亮,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火气和担忧。
“喂,程野,昨晚偷牛去了?”一个哥们儿路过,拍了下他的肩膀打趣道。
“滚蛋。”程野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火气。
那哥们儿讪讪地走开了。
坐在前桌的唐子笑转过身,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探究。她看了看程野那副罕见的、阴沉又疲惫的样子,又瞥了眼他桌上那本几乎要被盯穿了的物理书——这太反常了。
她犹豫了一下,递过去一颗手工制作的牛轧糖,包装纸上画着个小太阳:“喏,提提神?你看起……嗯,不太好。”
程野抬眼看了看糖,又看了看唐子笑带着真诚关切的脸,那股躁郁稍稍压下一点。他接过糖,含糊地说了声“谢了”,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口腔化开,却压不住心里的苦涩。
“是不是……陈默那边有什么事?”唐子笑小声地问,她的直觉一向很准。程野的情绪几乎总是和陈默挂钩,而且通常是大号的负面情绪。
程野动作一顿,眼神瞬间又变得凶狠起来,像是被触碰到了逆鳞。他张了张嘴,几乎要把“陆子轩”那个名字吼出来,但想起陈默那句“别惹事”,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拳头在课桌下攥紧。
“……没事。”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明显口不对心。
唐子笑眨了眨眼,没有追问,但心里的猜测更确定了几分。她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到和陈默的聊天界面,打字发送:
【夏令营好玩吗?(^▽^) 记得多拍点照片哦!】
她希望自己的问候能像一小缕阳光,或许能稍微穿透陈默那边可能存在的阴云。同时,她也暗自决定要多留意程野的状态,这俩人的无声风暴,总是让她放心不下。
而此刻的翟星,正靠在教室后排的窗边,看似在晒太阳,实则将程野的反常和唐子笑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了然的弧度,但很快又隐去。最近唐子笑总在他耳边念叨“朋友不是这样当的”、“窥探不如真心帮忙”,虽然他觉得有点蠢,但……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他撇撇嘴,最终只是百无聊赖地转回了头,并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兴致勃勃地试图挖掘背后的秘密。
程野再次低下头,恶狠狠地瞪着物理题,仿佛那一个个符号都是陆子轩可憎的脸。
他得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在这里,笨拙地、拼命地,试图够到那个远在夏令营、正独自面对噩梦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将自己活成了一抹游移在夏令营集体活动边缘的灰色影子。他精准地计算着时间,提前或延后出现在食堂,选择最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快速吃完便离开。小组活动和自由时间,他要么借口身体不适留在宿舍整理笔记,要么就独自一人拿着本书,坐在远离主活动区域的树荫下,看似沉浸阅读,实则全身感官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如同潜伏在草丛中屏息的幼鹿,时刻提防着猎食者的靠近。
幸运,或者说讽刺的是,陆子轩似乎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热闹世界里。他善于交际,很快成了另一批活跃分子的小头目,他们的笑闹声时常穿透空气传来,每一次都让陈默的脊背下意识绷紧,但又每一次都与他无关。那种被完全忽视的感觉,微妙地混合着安全感和更深的屈辱——原来他视若洪水猛兽的过去,对方可能早已忘却,或者根本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这种认知像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第三天下午,是一场团体协作游戏。要求随机抽签分组。陈默捏着手里写着“C组”的纸条,目光快速扫过分组名单,心脏猛地一沉——陆子轩的名字,赫然也在C组之下。
胃部熟悉的绞痛感再次袭来。他几乎想立刻举手向老师申请退出。
但不行。那样太突兀,太引人注目。他不能让自己变得“特别”。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走向C组的集合点,低着头,希望自己能隐形。
游戏是简单的运输气球比赛,需要两人背对背夹着气球横向移动。抽签决定搭档。
命运的恶意在此刻显露无疑。
当陈默看着自己手中的号码,再抬头看到对面拿着相同号码、正漫不经心笑着和旁人说话的陆子轩时,他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陆子轩也看到了他手中的号码,目光随意地落在他脸上。
那一瞬间,陈默几乎能听到自己完美面具咔嚓碎裂的脆响。他本能地垂下眼睫,避开对视,手指用力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哟,是你啊。”陆子轩走了过来,语气平常,带着点无所谓的态度,“合作愉快?”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陈默的肩膀。
陈默猛地后退了一小步,动作快得几乎像是躲避攻击。
陆子轩的手落空了,他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和被打断兴致的不悦,挑眉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苍白的男生:“怎么了?我很可怕?”
周围已经有几个同学看了过来。
陈默的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他感到一阵阵眩晕,陆子轩打量他的眼神像剥开了他的衣服,将他钉死在过去的耻辱柱上。他会不会认出来?下一秒会不会就露出那种熟悉的、带着嘲弄和恶意的笑容?
“没…没有。”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是气音。他强迫自己抬起一点头,却不敢看陆子轩的眼睛,视线落在他下巴的位置,“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
他试图重新戴上温和礼貌的面具,但裂痕已然出现,那笑容僵硬而脆弱。
陆子轩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反应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扫兴。“啧,不舒服就早点说啊,别耽误事。”他嘟囔了一句,没什么耐心,转而看向组织活动的老师,“老师,我搭档好像不行了,能换人吗?”
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仿佛陈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甚至有点麻烦的小插曲。
老师过来关切地询问,陈默白着脸,重复着“不舒服”的理由。最终他被允许到旁边休息,由另一个落单的同学顶替了他的位置。
游戏继续,欢声笑语不断。陈默独自坐在场边的长椅上,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看着陆子轩和新的搭档配合默契,笑得张扬肆意,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依旧害怕他,恐惧着过去。而对方,却早已轻飘飘地向前走了,甚至可能都不记得他是谁。
这种不对等的痛苦,比直接的对抗更令人窒息。
他悄悄拿出手机,屏幕在阳光下反光。他点开和程野的聊天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两天前,程野发来一道他“攻克”了的物理题答案,字里行间透着笨拙的邀功气息。
陈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颤抖着。
他想告诉程野,刚才发生了什么。想倾诉那份几乎将他击垮的恐惧和难堪。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输入。
只是默默地把手机锁屏,放回口袋。
他不能总是依赖程野的怒火来取暖。那份炽热,灼烧的不仅是敌人,也可能焚毁他自己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
他必须自己熬过去。
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只是这一次,那份无声的崩坏,似乎又加深了一道裂痕。
远处的陆子轩,在一次奔跑间隙,无意中又瞥了一眼那个独自坐在场边、低着头的清瘦身影。一丝极淡的、模糊的熟悉感掠过心头,但很快就被同伴的呼喊和游戏的乐趣冲散了。
“错觉吧。”他耸耸肩,再次投入了喧闹之中。
阳光依旧明媚,夏令营的气氛热烈而欢乐。
下午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林间小道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夏令营安排了一场定向越野活动,陈默刻意选择了最偏远、理论上人迹最少的一条路线。他需要距离,需要空间,需要远离所有可能交汇的视线,尤其是陆子轩的。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逃离的速度,背包轻叩着脊背,地图和指南针在他手中显得有些多余——他此刻唯一的定向,就是远离人群。
然而,命运似乎执意要戏弄他。
就在他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即将抵达第一个打卡点时,一个略显慵懒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从他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
“喂!前面那个同学!等一下!”
陈默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倒流般冰冷。这个声音……他不需要回头就能确认。
陆子轩。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条路线明明应该是冷门选项。
陈默的心脏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僵着背,没有回头,奢望对方叫的不是自己。
脚步声快速接近,带着踩碎枯枝的轻响。陆子轩三两步就赶了上来,绕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额角有些汗珠。他皱着眉,手里拿着地图,上下打量了一下陈默。
“叫你半天了,没听见啊?”他的语气里没有上午游戏时的那点不悦,更多的是找到救兵般的随意,“你是不是选的那条‘探索者’路线?这破地图看得我头大,好像走岔了,跟你对一下点位。”
阳光直射下来,陈默却觉得浑身发冷。他被迫抬起头,视线不可避免地与陆子轩对上。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很直接,带着点寻求帮助的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探寻或者回忆的痕迹。
他果然……没认出来。
这个认知让陈默胃里一阵翻搅,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更深的绝望。
“嗯。”陈默极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他垂下眼,避开对视,将自己手里的地图稍微递过去一点,指尖冰凉。
“谢了。”陆子轩凑过来,手指点在地图上,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某种运动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像一种无形的侵犯,让陈默几乎要窒息。他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
“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大概在这个位置?”陆子轩专注于地图,似乎没太在意他细微的躲避动作,只是随口问,“你方向感怎么样?我感觉这指南针有点不准。”
陈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看向地图,大脑却一片空白,那些符号和线条扭曲在一起,根本无法解读。陆子轩的存在像一座大山,压榨着他所有的氧气和思考能力。
“可能……是这里。”他胡乱指了一个点,声音细若蚊蚋。
陆子轩凑得更近了些,发梢几乎要蹭到陈默的额头。陈默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呼吸停滞。
“这里?”陆子轩疑惑地皱了皱眉,抬头看他,“不对吧,感觉不像啊。同学,你行不行啊?”
那句“同学”和略带质疑的“行不行”,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无数冰冷的、带着嘲笑的“不行”、“废物”、“就知道你不行”的记忆碎片汹涌而出,将他彻底淹没。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他猛地抽回地图,手指攥得紧紧的,地图边缘被捏得皱成一团。
“我……我不知道。”他语无伦次,声音里带着无法控制的惊惶,“你…你自己看吧。”
他只想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个人的身边。
他突兀的剧烈反应终于引起了陆子轩更深的注意。陆子轩站直身体,不再看地图,而是带着几分探究和愈发明显的疑惑,仔细地看着陈默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再次浮现。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陆子轩眯起了眼睛,语气里少了几分随意,多了一丝审视。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陈默的眉眼,试图从记忆里打捞起什么。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敲响了陈默内心的丧钟。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恐,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下一秒,他几乎是狼狈地、不顾一切地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与打卡点相反的、更密的林子里快步走去,甚至带小跑起来。
“喂!你等等!”陆子轩在他身后喊道,声音里充满了错愕和不解,“你跑什么?我就问问!”
陈默什么也听不进去了。风声掠过耳边,树枝刮过手臂带来细微的刺痛,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拼命地往前跑,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猛兽。
直到再也听不到陆子轩的声音,直到肺部因缺氧而灼痛,他才猛地停在一棵大树后,扶着粗糙的树干,剧烈地喘息干呕,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阳光穿过树叶,明明晃晃地照着他。
他却觉得比任何一个黑夜都要寒冷。
陆子轩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消失在树林深处,眉头紧紧皱起。他摸了摸下巴,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搞什么啊……”他喃喃自语,“反应这么大?”
那个仓皇苍白的侧脸,和那种过度激烈的、仿佛受到巨大惊吓的反应……
一定在哪里见过。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