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无声》知莫渊

30、爱来自翟星。

　　翟星摔门冲进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气。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滚烫的躁意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唐子笑那张笑得毫无阴霾的脸和那些直白到刺耳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总是一个人……” “你会不会觉得开心一点？”

　　“开心个屁！”他低吼一声，狠狠一脚踹在旁边堆放静物模型的架子上，石膏像摇晃着发出危险的吱呀声。他需要的是这种廉价的、施舍般的“需要”吗？他需要的是真相，是撕破完美表象后的刺激，是掌控局面的快感！不是这种……这种被人一眼看穿孤独后假惺惺的“关怀”！

　　他烦躁地抓扯着头发，在满是颜料和灰尘气息的教室里来回踱步。目光扫过角落里蒙尘的画板，上面还有不知哪个学生留下的未完成的素描，线条凌乱。他猛地停住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偏执的光。

　　对了。陈默。

　　都是因为陈默。如果不是他那么有趣，那么能“装”，自己怎么会投入这么多注意力？又怎么会引来唐子笑这种麻烦？

　　他拿出手机，指尖冰冷地划过屏幕，调出昨天在图书馆偷拍的那段视频——程野崩溃落泪的特写，和陈默那张平静到近乎冷酷的侧脸。极端情绪的对比，完美得像个艺术品。

　　原本，他是想找个更“有趣”的时机，把这东西“不经意”地泄露出去，看看能炸出多大水花。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唐子笑不是想护着他们吗？不是想让他“觉得被需要”吗？

　　他偏要让她看看，她拼命想维护的东西，有多么不堪一击。

　　也偏要让陈默知道，躲在别人背后，是没用的。

　　一种混合着报复欲和病态兴奋的情绪缓缓取代了之前的烦躁。他找到陈默那个加密的邮箱地址——这还是他之前费了点心思才弄到的。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他精心编辑了邮件标题：

　　【一份小礼物，关于你“重要”的朋友：）】

　　然后，他将那段视频附件拖了进去。没有正文，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文字，画面本身就足够有冲击力。

　　点击。发送。

　　看着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翟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嘴角重新勾起了那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弧度。

　　好了。礼物送出去了。

　　他现在只需要等着。

　　等着看这场好戏，会如何上演。

　　他几乎能想象出陈默看到邮件时苍白的脸色，想象唐子笑手忙脚乱想要安抚却无从下手的模样，想象程野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再次被碾碎的样子……

　　真令人期待。

　　放学铃响，陈默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加密邮箱。当他看到那个陌生发件人和那个刺眼的标题时，心脏猛地一沉。

　　点开。加载。播放。

　　程野压抑的、崩溃的侧脸，和自己那张冷漠的、仿佛事不关己的侧影，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无声地循环。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手指僵硬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翟星。

　　他果然……还是出手了。

　　而且如此精准，如此恶毒。这段视频如果流传出去，程野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会被彻底击碎，而自己一直以来维持的……所有一切，都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默哥？走啦！”程野粗声粗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已经收拾好了书包，脸上还带着刚才解出一道难题后的、残留的些微信心，虽然眼皮依旧耷拉着，满是疲惫。

　　陈默猛地按熄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动作快得有些突兀。

　　“嗯。”他应了一声，站起身，努力让表情看起来正常，但脸色是无法掩饰的苍白。

　　程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咋了？脸这么白？累坏了？”他语气里带着点难得的、笨拙的关心。

　　“没事。”陈默避开他的视线，率先朝教室外走去，“可能有点低血糖。”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夕阳很好，但陈默只觉得浑身发冷。他能感觉到口袋里那只手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翟星下一步会做什么？发给别人？传到网上？

　　他不敢想。

　　“喂，陈默。”程野忽然快走两步，和他并排，声音压低了些，有点别扭，“那个……谢了。”

　　陈默茫然地看向他。

　　“就……刚才那题。”程野挠挠鼻子，眼神飘忽，“还有……没嫌我笨。”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和恐慌交织着涌上来。他看着程野那副别别扭扭却透着一点依赖的样子，再想到视频里他崩溃流泪的画面……

　　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曝光。

　　绝对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翟星发给他，而不是直接公开，说明还在试探，或者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心理折磨。他必须稳住。

　　“不用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尽量平稳，“明天继续。”

　　程野像是松了口气，咧开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嗯！”

　　走到分岔路口，程野晃了晃手：“走了啊。明天见。”

　　陈默点点头，看着程野脚步略显轻快离开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封邮件。

　　他盯着那个发件人地址，手指收紧。

　　必须去见翟星。

　　必须做个了断。

　　他回复了邮件，只有三个字：

　　【在哪见。】

　　几乎是立刻，收到了回复。一个地址。不是学校，是那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废弃厂房。

　　陈默收起手机，没有犹豫，转身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而决绝。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尤其是程野。

　　废弃厂房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尘土味，月光从顶棚的破洞惨淡地照进来，勾勒出翟星倚在生锈机器上的身影。他看着陈默一步步走进来，脸上挂着那种愉悦的、欣赏猎物自投罗网的笑容。

　　“来得真快。”他晃了晃手机，“礼物还喜欢吗？”

　　陈默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站定，脸色在月光下白得惊人，眼神却冷得像冰：“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翟星耸肩，语气轻松，“就是觉得好东西应该分享。比如……发给年级大群？或者贴在学校论坛？标题我都想好了——‘优等生的冰冷面具与其跟班的悲惨眼泪’，怎么样？是不是很劲爆？”

　　他的话像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恶意。

　　陈默的指尖掐进掌心，疼痛让他维持着最后的清醒。“直接说条件。”他声音干涩。

　　“条件？”翟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向前走了两步，“我的条件一直很简单啊，默哥。我要‘真相’。全部。”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贪婪，“你那些完美的计划，你控制情绪的方法，你父母对你说了什么，还有……你到底为什么非得拉着程野那个废物一起往A大挤？告诉我，或许我心情好了，这段小视频就永远烂在我手里。”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从厂房门口传来！

　　生锈的铁门被人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回声在空旷的空间里不断回荡。

　　翟星和陈默同时猛地转头。

　　唐子笑站在门口，单手还扶着门框，微微喘着气，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马尾辫有些松散，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燃烧的火苗，直直地钉在翟星身上。

　　“翟！星！”她几乎是咬着牙喊出这个名字，声音因为愤怒和奔跑而带着喘，却异常清晰有力，“你他妈有病吧！”

　　她几步冲了进来，根本不管脚下溅起的灰尘，直接挡在了陈默身前，像一只被惹急了、竖起全身羽毛保护幼崽的雀鸟，虽然体型娇小，气势却丝毫不输。

　　“子笑？”陈默惊愕地看着她的背影。

　　翟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转化为更深的讥诮：“哟，护花使者来了？怎么，一个人不够，还得带个啦啦队？”

　　“我啦啦你个头！”唐子笑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手指直接指向翟星的鼻子，“把视频删了！立刻！马上！”

　　“凭什么？”翟星挑眉，有恃无恐地晃着手机，“这是我的私人收藏。再说了，默哥都没急，你急什么？”

　　“我凭什么？”唐子笑气得胸口起伏，声音拔高，“就凭我看不惯你这种躲在阴沟里使坏的下作手段！拿别人难受的时候威胁人，你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冲我来！”

　　翟星像是被“下作”两个字刺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唐子笑，这里没你的事，滚开。”

　　“就不！”唐子笑梗着脖子，半步不退，“翟星，我以前只觉得你有点讨人厌，喜欢看热闹，但我没想到你这么坏！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毁了程野！他好不容易才……”

　　“他好不容易才怎么样？”翟星冷笑着打断她，目光越过她，看向后面的陈默，“好不容易才在你默哥的施舍下，像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勉强跟上几步？唐子笑，你醒醒吧！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陈默只是在玩一个养成游戏，等他腻了，或者程野彻底没用了，就会一脚踹开！你信不信？”

　　“我信你个大头鬼！”唐子笑怒吼，眼睛都红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理阴暗吗？！默哥才不是那种人！他和程野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把视频删了！”

　　“我要是不删呢？”翟星上前一步，眼神变得危险，“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打我？骂我？还是继续用你那套‘需要帮忙’的蠢法子缠着我？”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陈默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气得发抖却寸步不让的唐子笑，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酸涩的情绪汹涌地漫上来。他不能让她替自己面对这些。

　　他轻轻按住唐子笑的肩膀，想把她拉到身后。

　　唐子笑却反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头也不回地低吼：“你别管！今天这事我跟他说！”

　　她再次看向翟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语气忽然平静了一些，却带着更深的失望和尖锐：

　　“翟星，你口口声声说要‘真相’，你看似什么都知道，其实你才是最可怜最可悲的那个！”

　　翟星瞳孔微缩。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朋友！你只会用这种恶心人的方式去接近、去破坏！因为你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你也不相信别人会有！”唐子笑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字字清晰，像鞭子一样抽过去，“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得不到玩具就非要把它砸碎的坏小孩！除了手里那段偷来的视频，你还有什么？！”

　　“你闭嘴！”翟星脸色彻底变了，一直维持的从容面具碎裂，露出底下恼羞成怒的狰狞。唐子笑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捅破了他所有的伪装和自欺欺人！

　　“我偏不闭！”唐子笑豁出去了，继续吼道，“你不是喜欢看吗？不是喜欢记录吗？来啊！你现在就把视频发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怎么欺负人的！也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翟星，除了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会什么！你发啊！”

　　她一边吼，一边竟然主动朝着翟星逼近一步，眼神里是全然的愤怒和一种不怕把事情闹大的决绝。

　　翟星被她这股同归于尽般的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死死瞪着唐子笑，胸口剧烈起伏。

　　发出去？当着他们的面？那和他想象中的、躲在暗处欣赏他们慌乱的反应完全不同！这不在他的剧本里！

　　唐子笑看穿了他的犹豫，冷笑一声，语气充满了鄙夷：“怎么？不敢了？只敢躲在背后阴人？翟星，你就这点胆子？”

　　“你……”翟星气得脸色发青，猛地举起了手机，手指悬在屏幕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按下发送键。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唐子笑也屏住了呼吸，但依旧倔强地瞪着他。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后，翟星举着手机的手，却缓缓放了下来。他脸上的狰狞慢慢褪去，变成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屈辱、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空洞表情。他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唐子笑，又看看她身后脸色苍白却眼神冰冷的陈默，忽然扯着嘴角，极其难看地笑了一下。

　　“呵……没意思。”

　　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兴致。他甚至没有再看他们，手指在手机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随手将手机屏幕转向他们——

　　视频删除的界面一闪而过。

　　然后他拇指一按，彻底清空。

　　“满意了？”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索然无味。

　　唐子笑和陈默都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放弃。

　　翟星不再看他们，将手机揣回口袋，转身就朝着厂房另一个出口走去，背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寥落。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飘过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

　　“唐子笑，你说得对。” “我确实……挺没劲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厂房内，只剩下沉默的尘埃在月光下飞舞。

　　唐子笑还保持着那个防御的姿态，浑身紧绷，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松懈下来，腿上一松劲，差点没站稳。

　　陈默伸手扶住她。

　　“没事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唐子笑摇摇头，深吸了几口气，才转过身，看向陈默，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后怕和激动，眼睛亮得惊人：“他……他删了！他真的删了！”

　　陈默看着她，看着这个平时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孩，刚才却爆发出那样惊人的勇气和保护欲。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极其郑重的：

　　“谢谢。”

　　唐子笑摆摆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咧开一个笑容：“谢什么……朋友嘛……”

　　声音渐渐低下去。两人站在废墟般的厂房里，一时间相顾无言，只有劫后余生的寂静弥漫开来。

　　翟星最后那个眼神和那句话，像一根刺，悄无声息地留在了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