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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关系裂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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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陈默在闹钟响起前就睁开了眼睛。一夜无眠,眼眶下是浓重的青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他机械地起床、洗漱,换上熨烫平整的校服,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那个疲惫却勉强支撑的、带着恰到好处歉意的表情。
餐厅里的气氛依旧冷凝。母亲沉默地摆着早餐,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未散尽的审视。父亲看着晨报,头也没抬,只淡淡说了一句:“吃完早点去学校,好好跟王老师再解释一下。”
“嗯。”陈默低声应着,食不知味地吞咽着食物,胃里像塞了一团冰冷的棉花。
走出家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他知道,家里的风暴只是暂时平息,学校的才是真正的炼狱。
果然,刚一踏进校门,那种无处不在的、黏腻的注视感就如影随形。窃窃私语声在他经过时骤然降低,又在他走远后陡然升高。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几乎要将他钉在原地。
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目不斜视,脸上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走向教室。每一步都需要耗尽巨大的心力。
教室门口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舞台中心。他刚出现,原本喧闹的走廊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陈默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教室里原本的嘈杂也像是被按了静音键,瞬间鸦雀无声。几十道目光同时射来,如同聚光灯,让他无所遁形。他感到脸颊开始发烫,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
他尽量不去看任何人,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前座的女生回过头,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陈默,你……昨天没事吧?听说你突然不舒服?”
来了。开始了。
陈默抬起眼,按照记忆中的“剧本”,露出一个虚弱又抱歉的微笑:“嗯,没事了。昨天突然有点头晕,吓到大家了,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附近几个人听到。语气里的疲惫和歉意显得无比真实。
“哦哦,没事就好……”女生似乎松了口气,又带着点好奇,“是低血糖吗?我有时候也会。”
“可能吧,最近没休息好。”陈默含糊地应着,低下头拿出课本,摆出不愿多谈的姿态。
这套说辞,他需要反复使用,直到让尽可能多的人相信。
然而,总有人不会满足于这种官方答案。
翟星几乎是踩着上课铃进来的。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仿佛昨天什么也没发生。他经过陈默桌边时,脚步顿了顿,手指极其轻微地在陈默桌面上敲了两下,递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后才溜回自己的座位。
那眼神像羽毛轻轻搔过,却让陈默的后背瞬间绷紧。他知道,那是提醒,也是无声的宣告——游戏还在继续。
而程野的座位,是空的。
一直到上午第二节课下课,那个位置始终空着。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某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不敢主动问,甚至不敢多看那个空位一眼。
课间操时间,他故意磨蹭到最后,正准备混入人群,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堵在了教室后门口。
是程野。
他看起来糟透了,眼睛布满红血丝,头发乱糟糟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浑身散发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躁和……受伤。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里面有担忧,有愤怒,有困惑,还有一种被强行隔绝在外的委屈和……背叛。
“为什么拉黑我?”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晚上?!我以为你出事了!”
他的声音不小,瞬间吸引了周围还没走完的同学的注意。一道道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带着比之前更浓的兴趣。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最害怕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程野过于灼人的视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预案回答:“对不起……昨天我爸妈很生气,把我手机收了……不让我跟外界联系。”他将责任推给父母,这是最容易让人信服的理由,也能最大程度地保护程野——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程野的眉头死死拧紧,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或者说,他不愿意信。“收了手机?那微信呢?也登不了?你……”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陈默的胳膊,情绪激动,“你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翟星那孙子……”
“程野!”陈默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他,语气带着罕见的急促和一丝警告意味,“我真的只是不舒服!你别瞎猜了!也别再……别再这样了!”
他话里的疏离和拒绝像一盆冷水,狠狠浇在程野头上。
程野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被一种深刻的受伤和茫然所取代。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陈默一样,上下打量着他,仿佛想从他这副冷静得过分的皮囊下,找出那个昨天还在他面前崩溃、那个会接受他笨拙关心的朋友的影子。
但他找不到。
眼前的陈默,虽然脸色苍白,带着疲惫,却重新披上了那层坚硬的、冰冷的壳,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周围看热闹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程野的拳头攥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陈默,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行……陈默,你真行。”
说完,他猛地转身,狠狠一脚踹在走廊的垃圾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背影充满了挫败和愤怒。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程野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维持住身体的站立和脸上的平静。
他心里某个地方,像被程野刚才那记眼神狠狠剜了一刀,钝痛蔓延开来。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哇,野哥火气真大。”翟星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不过默哥,你刚才处理得真冷静。就该这样,不然更说不清了,对吧?”
陈默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麻木地走向操场的方向。
周围的议论声再次嗡嗡响起。
他知道,他和程野之间,有些东西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翟星尽收眼底。他靠在墙边,看着陈默僵硬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程野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满意的、如同艺术家欣赏自己杰作般的笑容。
分裂的种子已经种下,并且开始发芽。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