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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撒谎 ...

  •   翟星的声音像冰冷的蛇信,舔舐过陈默裸露的神经。那句“能告诉我了吗?”带着伪装的关切,底下却是毫不掩饰的探究和猎奇。

      告诉翟星?

      不。

      绝对不行。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劈开陈默混乱的脑海,带来一丝刺痛却清醒的认知。翟星不是程野。程野的关心或许笨拙,但发自内心。而翟星……他只是享受挖掘秘密的过程,享受目睹完美崩坏的快感。告诉他,无异于将最脆弱的伤口暴露给一个手持盐粒的旁观者。

      恐慌依旧在四肢百骸里窜动,胃部痉挛着,喉咙发紧。但一种更深层的、自我保护的本能压倒了这一切。他不能在这里彻底瓦解,至少不能在翟星面前。

      陈默猛地低下头,避开翟星那几乎要将他剥皮拆骨的目光。他抬起一只手,用力抵住抽痛的额角,手指冰凉且颤抖得厉害。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破碎而不稳,带着明显的、生理性的痛苦。

      “别问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虚弱,“求你……出去……”

      他没有否认,没有解释,甚至没有试图编织谎言。他只是示弱,展示一种纯粹生理上的、无法承受更多刺激的痛苦状态。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拿出的、最真实的“武器”。

      翟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他预想了陈默的否认、辩解,或者继续强撑镇定,却没想到是这种直接到近乎本能的脆弱哀求。这反而让他一时有些措手不及,那种掌控一切的猎人的优越感被打断了一瞬。

      陈默趁机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肩膀无法控制地轻颤,发出压抑的、像是竭力忍耐却又无法完全控制的抽气声。那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格外无助和可怜。

      他在赌。赌翟星那点仅存的、或许并不存在的人性,赌他对自己这副彻底崩溃模样的短暂无措,赌他暂时还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毕竟,一个彻底封闭、无法沟通的猎物,就失去了继续游戏的乐趣。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翟星看着眼前这个蜷缩成一团、颤抖不止的身影,与他记忆中那个永远从容的优等生形成了巨大到令人心悸的反差。他眼底的兴奋和探究的光芒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他往后退了半步,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那种令人不适的、仿佛在观察实验品的意味:“好吧,好吧……我不问。看你这样子,确实难受得厉害。”

      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给予最后一击:“不过默哥,刚才的事……恐怕已经传开了。程野快急疯了,老师那边估计也瞒不住。你打算……一直躲在这儿?”

      他的话像钝刀子割肉,提醒着陈默外面已经天翻地覆,躲藏只是暂时的。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颤抖得更厉害了一些,仿佛连听到这些话都无法承受。

      翟星等了几秒,没得到回应,似乎也觉得索然无味了。他耸了耸肩:“行,那你……先缓缓。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跟老师说说情?就说你突然急性肠胃炎什么的?”

      他抛出一个看似善意的、实则满是陷阱的提议——接受,就等于承认了“生病”这个借口,并将一个把柄递到翟星手里。

      陈默依旧埋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极度的疲惫和抗拒:“……不用。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他的拒绝干脆而彻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硬刺,将那伪善的提议顶了回去。

      翟星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又觉得更有趣了。即使到了这种地步,陈默依然保持着一种内在的警惕和界限感。

      “好吧。”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蜷缩的身影,语气轻快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小插曲,“那你好好‘休息’。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找我。”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逐渐远离。厂房破旧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然后是翟星吹着口哨离开的声音,那口哨声轻快却诡异,在寂静的废墟里回荡了一会儿,终于彻底消失。

      确认翟星真的走了之后,陈默才猛地松开几乎要咬碎的牙关,整个人虚脱般向后靠倒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冷汗。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对峙,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暂时……安全了。

      但只是暂时。

      翟星就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绝不会轻易离开。而外面,程野在找他,老师家长可能很快也会介入。他逃课的借口在这次的公开崩溃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巨大的压力再次如同实质般碾压下来。

      他必须离开这里。但不能回家,也不能回学校。

      他颤抖着手,从书包深处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数个未接来电和一大堆微信消息,绝大部分来自程野,还有几个来自班长和关系普通的同学。他没有点开,只是飞快地滑动屏幕,目光在通讯录里搜寻。

      需要一个地方。一个绝对安全、无人打扰、可以让他稍微喘口气、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地方。

      他的指尖在一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

      ——[“心晴”心理咨询工作室 - 林教授]

      那是初中的时候,母亲一度因为他“过度内向”而带他去过几次的地方。那位年长的女教授很温和,并没有强行探究什么,只是提供了一个可以安静说话的房间。后来因为他成绩始终优异,表现“恢复正常”,母亲便没有再带他去过。

      那里……或许可以。

      至少,那是一个有正当理由暂时停留、而不会立刻被联系父母或学校的地方。

      不再犹豫,陈默用依旧有些发抖的手指拨通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喂,你好?”

      “林教授……您好,”陈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沙哑和急切,“我是陈默……几年前您……您还记得我吗?我、我现在可能需要……需要一点帮助,您今天下午方便吗?”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关键词,只表达出急需一个安全空间的需求。

      电话那头的林教授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回忆,随即语气依旧温和:“陈默?我记得。你现在听起来状态不太好。方便的话,直接过来吧,我今天下午刚好在工作室。”

      “谢谢您!我马上到!”陈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挂断了电话,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再次试图整理自己狼狈不堪的形象,但收效甚微。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必须赶在任何人找到他之前,赶到那里。

      他背起书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予他短暂藏身之所的废墟,然后头也不回地、踉跄着冲入外面渐渐大起来的雨幕之中。

      新的避难所。新的未知。

      而他的人生,已经从那条看似完美的轨道上,彻底脱轨,滑向一片迷茫的、充满荆棘的黑暗。

      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陈默缩在出租车后座,看着窗外模糊流动的街景,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雨水泡发的、褪色扭曲的旧物。他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教授工作室的地址在屏幕上反复亮起又熄灭。

      车子在一个看起来颇为安静雅致的老小区门口停下。陈默付了钱,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冷风裹挟着雨水瞬间扑了他一脸。他瑟缩了一下,撑开伞,快步按照地址寻找那栋公寓楼。

      工作室在一栋老式公寓的三楼。敲开门,温暖的灯光和一股淡淡的、安神的薰衣草香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凄风冷雨形成鲜明对比。林教授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温和从容,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并未带走那份沉静的包容感。她看到浑身湿漉漉、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惊恐的陈默时,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侧身让开:“进来吧,孩子。擦擦头发。”

      简单的问候,没有追问,没有审视,只是一个安全的空间和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陈默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份不带压迫感的宁静中,终于稍微松弛了一毫米。他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里,捧着温热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他苍白的脸。

      他并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极其艰难地、语无伦次地提及“压力很大”、“最近状态不好”、“考试时有点慌”。林教授安静地听着,不时轻轻点头,没有追问细节,更没有联系学校或家长的意图,只是提供了一些简单的情绪舒缓方法和呼吸技巧。

      这一个小时,像是一场短暂的心灵麻醉。离开工作室时,外面的雨势稍歇,陈默感觉自己勉强重新拼凑起了一点人形,至少表面上看,不再那么摇摇欲坠。他知道这只是假象,真正的风暴远未结束,但至少,他获得了一点喘息的时间,和一个暂时不被打扰的借口——如果需要,他可以说自己来这里寻求帮助了,这是一个正当且难以被驳斥的理由。

      他坐上回家的公交车,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内心一片冰冷的平静。该来的总会来,他必须面对。

      然而,他低估了事情传播的速度和程野的执着。

      刚用钥匙打开家门,母亲的身影就立刻出现在玄关。她的脸色异常严肃,眉头紧锁,手里还拿着手机。

      “你去哪儿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比平时更加冰冷,“下午怎么回事?王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来了!说你在考场上突然跑掉了?电话也打不通!”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已经提前练习好了表情——一种混合着疲惫、后怕和歉意的虚弱。他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妈……对不起。我下午……突然头晕得厉害,心慌,喘不上气……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怕影响别人考试,就……就先出去了。”

      他省略了崩溃的细节,将行为归结为“突发身体不适”和“为他人考虑”,这是一个更容易被理解、也更符合他“懂事”人设的解释。

      母亲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带着审视和怀疑:“身体不舒服?出去之后为什么不联系老师?不回家?电话为什么关机?”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步步紧逼。

      “我当时很难受,有点……懵了。在外面长椅上坐了很久才缓过来一点。手机……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陈默垂下眼睫,避开母亲锐利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谎言像一层油腻的薄膜包裹着他,令他窒息,但他必须继续,“后来……后来我去看了一下医生。”他小心翼翼地抛出了部分真相。

      “医生?哪个医生?怎么回事?”母亲的音调陡然升高。

      “就是……咨询了一下。”陈默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愧,“林教授那里。初中去过的那位。我觉得……最近压力有点大。”他适时地表现出一点脆弱和求助的意味,这反而比强硬的辩解更能降低怀疑。

      母亲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她盯着陈默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从愤怒、怀疑,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某种更深的忧虑。她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再追问医生细节,只是语气生硬地说:“压力大不是借口!任何时候都要分清场合!你知道这会造成多坏的影响吗?王老师说很多同学都看见了!”

      就在这时,陈默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赫然是“程野”的名字!一个接一个,执拗得可怕。

      陈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就想按掉,但母亲的目光已经锐利地扫了过来。

      “谁的电话?”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

      “……程野。”陈默的声音干涩。

      “接。”母亲命令道,抱着手臂,显然打算监听。

      陈默的手指僵硬地划过接听键,甚至没来得及放到耳边,程野那沙哑焦急、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就通过听筒清晰地炸开在寂静的玄关,连一旁的母亲都听得一清二楚:

      “陈默!陈默你到底在哪儿?!你他妈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找你一下午了!你怎么样?没事吧?说话啊!你别吓我!你到底在哪儿?!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追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后怕和一种几乎要失控的急切。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陈默心上,也砸在旁边面色越来越沉的母亲心上。

      陈默瞬间脸色惨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程野的关心在此刻成了最致命的催命符。

      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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