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无声》知莫渊

13、紧追不舍

　　下课铃的余音还在走廊里回荡，程野已经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粗重的喘息和焦急的呼喊声迅速远去。教室里的人群骚动着涌出，兴奋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弥漫开来，每一个音节都离不开“陈默”和“崩溃”这两个词。

　　翟星逆着人流，不紧不慢地走到陈默空荡的课桌旁。他弯腰，捡起那个被主人仓促逃离时碰倒在地的笔袋。黑色的帆布笔袋，洗得有些发白，拉链上挂着一个极小、木质的小猫挂件，磨损得有些光滑——一个与陈默那种极度克制整洁的形象略显违和的、残留着一丝稚气的细节。

　　翟星的指尖摩挲了一下那个小猫挂件，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他将笔袋轻轻放回桌上，位置分毫不差，仿佛只是好心帮忙捡起。然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被数学老师收走后又暂时放在讲台上、等待处理的试卷上。

　　最后那道大题的区域，那些疯狂杂乱、几乎划破纸张的划痕，那个写了一半就彻底偏离方向的错误公式，像一片丑陋的伤疤，赤裸裸地展示着刚才那场惊人的崩塌。

　　翟星的眼神变得极度专注，像扫描仪一样仔细记录着那片狼藉的每一个细节。这不是不会做，这是一种……思维彻底断裂后的混乱和恐慌。他几乎能想象出陈默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被巨大恐惧攫住的样子。

　　太有趣了。这比他预想的任何秘密都要来得……剧烈和真实。

　　“看什么看？”一个沙哑而充满敌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翟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关切和惊讶的表情：“野哥？你没找到陈默？”

　　程野站在教室门口，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翟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戒备和烦躁。他显然一无所获，这种无力感让他更加火大。

　　“关你屁事！”程野低吼，大步走过来，一把抓起陈默桌上的笔袋，紧紧攥在手心，像是要守护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我警告你，翟星，别他妈在这儿看热闹！也别到处瞎哔哔！”

　　翟星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表情无辜又委屈：“野哥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就是担心默哥。刚才那样太吓人了，是不是身体突然不舒服啊？要不要告诉老师联系他家长？”

　　他句句听起来都是在关心，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精准地刺过程野最焦灼的神经——联系家长？不，程野下意识地觉得那绝不是陈默想要的。

　　“用不着你操心！”程野恶声恶气地打断他，眼神凶狠，“管好你自己那张嘴就行！”他狠狠瞪了翟星一眼，攥着陈默的笔袋，转身又冲出了教室，显然是打算继续寻找。

　　翟星看着程野消失的背影，脸上的无辜关切慢慢褪去，转化为一种冰冷的、猎人般的兴奋。程野的反应印证了他的猜测——陈默的问题，绝不是简单的“身体不适”。程野知道些什么，或者说，直觉到了些什么，他在拼命地想要保护陈默。

　　保护？呵。

　　翟星轻轻笑了一声。在真相面前，这种保护脆弱得可笑。

　　他不再停留，抄着口袋，悠然地向教室外走去。走廊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事。

　　“真的假的？陈默哎！他居然会……” “我看得清清楚楚！脸白得跟鬼一样，直接就冲出去了！” “是不是题太难了受刺激了？” “不可能吧？他什么题做不出来啊？肯定是别的原因……”

　　翟星听着这些议论，脸上保持着适度的担忧，心里却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戏剧的观众。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事件已经发酵，怀疑的种子已经播下。陈默那个完美无缺的神坛，已经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众人可见的裂痕。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并且适时地……添一把火，或者，引导一下舆论的方向。

　　比如，他可以“无意间”向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透露——“唉，其实默哥最近压力真的超大，我早就觉得他状态不太对了，只是没想到……” 或者，“有时候太完美反而让人担心啊，什么都憋在心里，容易出问题的。”

　　轻描淡写，似是而非，却足以将众人的好奇心引向更深处。

　　而他自己，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需要重新梳理关于陈默的一切信息，家庭、过去、甚至是他小学时那份工整得过分的发言稿……那道数学题只是一个引爆点，真正的炸药，早就埋藏已久。

　　翟星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在他脸上。他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充满了令人愉悦的、秘密即将揭晓的味道。

　　狩猎，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而他的猎物，此刻正独自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恐惧着即将到来的一切。

　　翟星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当所有伪装被彻底撕碎后，那个真正的陈默，会是什么样子。

　　那一定……无比精彩。

　　教学楼外的天空阴沉得更厉害了，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雨。程野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图书馆、体育馆、小树林……每一个陈默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遍了，回应他的只有空荡和寂静。

　　“陈默！陈默——！”他的呼喊声在空旷的角落回荡，被越来越大的风吹散，得不到任何回应。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没见过那样的陈默，从来没有。那副样子不是简单的考砸了或者不舒服，那是一种……彻底的瓦解。

　　他猛地想起那个雨夜，陈默扶住烂醉的他，说着“我一直在”的样子；想起他无数次抱怨时，陈默永远温和倾听的侧脸；想起那句带着醉意的“好像什么都打不倒你”……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程野的脑海：那个看起来永远打不倒的人，是不是早就已经……撑到了极限？

　　而他，却只顾着一次次把自己的烦躁和压力倾倒过去，从未真正想过那副平静表面下承受着什么。

　　悔恨和担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关节处瞬间擦破，渗出血珠，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必须找到他。

　　与此同时，陈默正缩在那个废弃厂房的角落里，与世隔绝。

　　外面的世界因他的失控而掀起轩然大波，而这里只有死寂和灰尘。他蜷缩着，双臂紧紧抱住膝盖，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骨上，整个人缩成最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消失。

　　剧烈的颤抖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麻木。大脑依旧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感知，只有那个冲出教室的瞬间在脑海里无限循环回放——同学们惊愕的目光，老师站起身的身影，自己无法控制的慌乱脚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精心构筑了那么多年的世界，在那个瞬间彻底崩塌，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他再也无法伪装，无法解释。那些怀疑、探究、怜悯甚至鄙夷的目光，会像跗骨之蛆一样永远跟随着他。

　　“怪物……” “装模作样……” “心理有问题吧……” “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些窃窃私语，看到了那些指指点点的动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该怎么办？回去？面对所有人的疑问和目光？他做不到。

　　父母那里……他几乎能想象到母亲紧锁的眉头和父亲失望又冰冷的审视。他们的完美作品，出现了无法忽视的瑕疵。

　　无穷无尽的绝望和恐惧包裹着他，几乎要将他溺毙。他甚至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或者，这片废墟干脆塌下来，将他彻底埋葬。

　　就在这时，厂房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陈默猛地一僵，所有的麻木瞬间被警惕取代。他屏住呼吸，抬起头，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是野猫？还是……流浪汉？

　　他不敢动，心脏再次疯狂地跳动起来。

　　几秒钟后，一个身影从一堆废弃的机器后面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不是流浪汉。

　　翟星拍了拍沾到灰尘的衣袖，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事物的笑容，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缩在角落里的陈默。

　　“哇，默哥，你这地方……可真难找。”他语气轻松，像是在抱怨天气，一步步朝陈默走过来，鞋底踩在碎石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后背却死死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这个地方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比刚才在考场上更加猛烈。被程野找到，或许还好些，但被翟星……这个一直像幽灵一样窥探着他、试图剥开他所有伪装的人……

　　翟星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的兴趣几乎浓烈到实质化。此时的陈默，校服皱巴巴地沾着灰尘，脸色苍白得像鬼，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未褪去的崩溃痕迹，脆弱得不堪一击。

　　与那个永远光鲜亮丽、完美无缺的优等生形象，判若两人。

　　“看来是真的吓坏了啊。”翟星啧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全班都炸锅了。程野跟疯了似的满世界找你，都快把学校掀过来了。”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像程野那样急切地表达关心，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或者说，欣赏者，欣赏着一件即将揭露真相的艺术品。

　　陈默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想编造一个理由，想重新戴上面具，但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所有谎言和伪装在翟星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可笑。他只能死死地盯着翟星，像被钉在原地的猎物。

　　翟星向前又走了一小步，微微倾下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诱哄般的、却冰冷刺骨的探究：

　　“所以，默哥……” “现在没有别人了。” “能告诉我了吗？” “到底是什么……”他的目光扫过陈默惨白的脸，扫过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把你逼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