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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留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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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午,苏帘迟起了一个大早,便去医院看望父亲。
他出门时,顾不晚还睡得很熟,苏帘迟没有叫醒他,只是把早饭放在了桌上。
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嘈杂的听书声,父亲竟正和小杨在聊天,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
“爸?”
苏帘迟有些惊讶,但内心涌起一阵喜悦。这么久以来,父亲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位护工,一切仿佛都在好转。
“小迟,你来啦?”苏厚德原本就在笑,见到儿子更是笑容满面。
小杨也转过头说:“我们刚才正聊到你那位朋友,小迟你真是好福气。”
苏帘迟问:“什么朋友?”
苏厚德连忙笑道:“哎呀,你这嘴快的。本来该我告诉他,给他个惊喜的。”
小杨会意地笑了笑,识趣地退出病房,留下父子二人。
苏厚德指着自己的腿说,语气带着几分显摆:“你看,我这腿差不多快好了,你猜是谁帮我找来了好医生?”
还没等父亲说出口,那个名字已如烙铁,落进苏帘迟心里。
“是……顾不晚。”
苏帘迟在口中回味着这个名字,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苏厚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小迟,你怎么了?”随后又笑道:“我悄悄告诉你,他本来让我瞒着你的。我说治病这事怎么瞒得住?他才想出个办法,说和你去梅城旅游,等回来我这腿也好了,就当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不让你有负担。”
又是这样,不动声色地,瞒着他,将一切解决。
“你爸我以前是看走眼了,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这孩子,是真不错,我跟他提报酬,他什么都不要。但我心里过意不去,不想我儿子欠这么大的人情,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顾不晚,我欠你的,这辈子还得清吗?
父亲随即又笑道:“哦对了,你们都是伴侣了,老夫老妻的,说什么欠不欠的,多见外。你看这小伙既有心又有能力,反正我认准他了,什么时候带他一起来见见我?”
有能力?苏帘迟忽地一愣,五年前的顾不晚,能不动声色地找到骨科专家吗?能这么准确地知道他父亲住在哪间病房、得了什么病吗?他什么时候提过?这些日子,顾不晚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见的父亲?
苏帘迟倏地站起身,问:“爸,顾不晚……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苏厚德愣了一下,想了想答道:“二月八号,对,我记得,那天是老范的生日。”
二月八号!
那个在二月十号才声称自己“失忆”归来的人,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出现在了父亲的病房里!
苏帘迟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朝旁边病床望去,可映入眼帘的,却是那束水仙,那束他曾一扫而过、现在已经发阉了的水仙。
原来那么早,就有了预兆。
不是小杨不会选花,而是那花压根不是他放的。
可偏偏,那天的花店里只有水仙。
一切异常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释。
“爸,我得回去一趟,改天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苏帘迟匆匆离去,留下苏厚德独自坐在病床上,茫然望着他的背影。
此时正是花开繁盛之际,风中弥漫着花粉与芬芳。在这花意沉醉的春风里,苏帘迟却仿佛置身于萧瑟的秋风中,心酸地追溯着过往。
他不敢接他姐的电话,在林伯谈起往事时表现异常,知道苏帘迟请了护工。
那都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失忆!
苏帘迟不禁苦笑:“顾不晚,你哪里是傻子?你分明是这世上最狡猾的骗子!”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骗自己?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编织这样一个谎言?
这一次,苏帘迟没有一丝头绪。
还没等他想出答案,赵美清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小苏啊,我是赵姨。”
苏帘迟本想说自己有急事,隔会儿再回。
可赵美清语气更急:“小苏,我实在忙得抽不开身,好不容易才挤出时间给你回电话,我就长话短说。”
“我家那口子,他生病了。人到这个年纪嘛也难免,只是这次有点严重啊。”赵美清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压着,原本高亮的声线低沉了许多。
“赵姨,你……”
“小苏,你不用安慰我,阿拉屋里厢这个老混蛋命硬得来,死不了。只是我那店,能不能先帮我照看一下?我实在放心不下……”
听赵美清语气还算镇定,苏帘迟略松一口气,急忙说:“赵姨,林伯刚回来,不如让林伯帮您看着吧?”
赵美清语气顿时轻松了些:“林宽啊,顶好。行,那我就继续忙去了,等回来之后,非得让那混蛋再给我求一次婚,到时候你们可得帮我张罗啊。”
苏帘迟满口答应。
一股说不清的悲凉涌上心头。他不知道命运是否会慷慨地给予“以后”,但他知道,以赵美清的性子,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绝不会放手。这份固执,在此刻,竟成了一丝笃定的光,让他揪紧的心,有了一丝酸楚的慰藉。
“顾不晚!”还没到店门口,他就喊了起来。
“顾不晚!你别躲!不是你说的吗?有什么事就别瞒着——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时间尚早,多数店铺还没开门,小店里也没有客人。没得到回应,他噔噔噔跑上二楼。
他脑海中预演着一场争吵,想象着顾不晚无奈地笑着说:“你还是知道了。”他本想告诉他,要是他以后还要一个人扛,瞒着他,他墓碑也一个人抗,他们就不要讲什么相伴到老了。
可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屋子里哪有什么他心心念念的顾不晚?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家具简约如初,连拖鞋都乖乖地靠在床边。
但却只有一双。
这间小小的房间里,没有顾不晚的气息,仿佛他从不曾来过。
苏帘迟一时恍惚:难道自己疯了?想顾不晚想到出现幻觉,编造出一个失忆的桥段来安慰自己?这一切难道只是他的臆想?
他不愿相信,扑到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发疯般地嗅着,试图捕捉被子上还残留着的顾不晚身上香皂的清香,哪怕...就是一根头发也好。
没有,什么都没有。
被子已经换过了。
苏帘迟滑坐到床边,冷笑道:“顾不晚,你甚至不愿留下一点痕迹。”
这时,他终于看到桌上一个“独守空房”的信封,那抹刺眼的白,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醒目。
苏帘迟慌忙起身,抓起信封,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拆开。
信纸轻轻飘落在地。
那封信,没有称呼、没有问候、也没有落款。
它直白得残忍,像一把刀,生生剖开苏帘迟的心。
阿迟,当你看见这封信时,应该已经知道我没有失忆了吧。我明白,你爸一定会告诉你的。
五年前,你爸找过我一次。那时候我年轻,总以为两个人一起对抗这个世界不算什么难事。我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有我在,绝不会让他背负这些。”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幼稚得可笑。直到你爸对我说:“你以为你能,其实你不能。你和他在一起,只会耽误他的前程。”
阿迟,当我眼睁睁看着你被现实一点点吞噬,我还能再把自己的心意强加给你吗?你爸说得对,我不能。我无法挽救你的公司,也无法留住你的妈妈,我能做的,只有让你少一些烦恼。所以我选择潇洒地离开,让你恨我,恨我总好过爱着我让你痛苦。
对不起,阿迟。过了这么久才告诉你真相,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这个答案。
你大概也猜到了吧,我快死了。说起来真是讽刺,或许我真是个“傻冒”吧。明明是个医生,却治不好自己。这些年来,每当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时,就会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来看我最后一面?会不会为我流泪?想着想着,竟真的把自己想死了。
我姐总说沈希是你的替身。不是的,在我心里,从来没有人能够替代你。那些没有你的日子就像无底的黑洞,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感觉自己不断往下坠,直到变成一堆烂泥。我放任沈希不管也不是因为心软,只是觉得无所谓,反正都不是你。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助理的身份,而于我而言,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这病,即便治了也活不了多久。我是个自私的人,阿迟。我明知道你最受不了离别,却还是逼着你再次经历。可是一想到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我的心就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半。我没有时间了,没有勇气赌你能不能接受现在这个残缺的我,只好编造这个谎言,完成我们年轻时憧憬过的所有事情。
可是阿迟,我注定不能死在爱人怀里。想象着你在我身边哭泣,而我连起身拥抱你的力气都没有,那感觉比死亡还要痛苦千万倍。
对不起,我没办法当面说出这些话。我怕一开口,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但我更不忍心让你独自面对我的离去。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在你耳边一遍遍地哭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苏帘迟。”可我更想紧紧抱着你说:阿迟,我不想走,我好想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
阿迟,别来找我了。我后悔了,不想让我们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以后别再哭了好吗?毕竟,我已经没办法再为你擦眼泪了。难道你要我一直像个冤鬼一样飘在你身边干着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