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antagonism

8、不见

　　皓安解决一切后气喘吁吁地跑到怜青身前，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小狗一样伸出两只爪子，扒拉扒拉这边，又扒拉扒拉那边，确定怜青除肩头以外并无其他伤口才放心地包扎。

　　“小哥，你没事吧？莫哥来过了吗？他把我的剑抢走了，不过他告诉我湖水就是解药，但是他跑得太快了，我根本追不上他……”

　　皓安一张嘴就嘚嘚嘚说个不停，怜青躺在地上，几次伸手指向楚朝瑶的方位，都被少年误以为成怜青是担心自己而挡了回去。

　　一根筋的小孩儿甚至不忘在大串的话语中夹杂几句“我没事”以此让怜青别担心。

　　怜青急出一脑门子汗，软趴趴一掌拍在皓安腿上，声若游丝：“那边，师姐！”

　　皓安扭头看过去“嗷”的一嗓子起身，向怜青指的方位狂奔。

　　怜青松下来一口气，又去担心沉进湖底的二人。

　　“咳咳咳……我怎么在湖里啊，这下真是喝饱了……”

　　“咳……呸，我刚爬上来又让你把我撞下去了，你还饱上了！”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还吐出条小鱼啊……”

　　“什么鱼啊？那是块石头！”

　　“饥不择食啊！石头你都不放过！”

　　这两人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怜青忧着得心忽然松下来。他仰面望着蓝天白云，白云在他眼里飘飘忽忽地游动，最终竟然凝聚成莫寻的样貌。

　　“莫寻……”他向着天空伸手，然后落进二次湿透的李阳手里。

　　李阳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一双水灵灵地眼睛满是“这孩子不会是傻了吧？”的担忧。等到怜青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后才开口。

　　“没事吧？洛生去看师姐了，至于你嘛……就只能交给我这个三脚猫庸医了。”

　　怜青摇摇头：“我没事，就是灵力消耗太多，歇一会儿就好。师姐怎么样？”

　　“贯穿伤，洛生去的时候小安已经包扎好了，”李阳递上一张聚灵符，帮着怜青踉踉跄跄地起身，最后干脆直接将人背起来，“放心吧，师姐也没事。”

　　“嗯。”

　　楚朝瑶半边身子都染上血红，她靠坐在峭壁任由林洛生包扎医治，目光呆滞地粘黏在一块石头上，无知无觉。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后归于泥土。

　　在那段失去意识的时间里，她被困在很久很久的以前。

　　从持宠而娇被一众师兄师姐娇惯着长大的小师妹长成足以独当一面的靠谱大师姐需要多久的时间？

　　楚朝瑶抬手抹去泪痕，将骄纵埋藏心底，她抬头露出一个“我能有什么事”的笑容，然后在赶来的众人之间扒拉出一个空位，起身与前来道谢的村长交谈。

　　本就一夜未眠还接连受了两次伤的怜青也终于一歪脑袋睡了过去。

　　日光透过云层正大光明地视察人间，它渐渐西行巡游另一片广袤大地，残阳如血，在一天中最后的时刻为世界蒙上一层薄纱。

　　可莫寻没时间去欣赏曼妙的景色，计划破灭的玖违把一切责任都堆到莫寻头上，她恨不得冒出三丈的火，直接将莫寻烧个一干二净。

　　莫寻自知实力不如这个金丹钉子户，于是放弃正面进攻，只是一味地逃窜，然后抓住玖违的漏洞，膈应人似的打出几次无关痛痒的攻击，并不致命。

　　玖违追着他来到悬崖边，只是打个照面莫寻就又不见了踪影。

　　玖违崩溃地大喊：“啊！莫寻，混蛋！滚出来！”

　　她不藏私地教了莫寻如此多的常识与技巧，可这小混蛋却把脚底抹油玩得跟喝“梨花笑”一样，简直是偷鸡摸狗的一把好手！

　　“不是我说，尾巴姐姐，我不过是下场玩了玩，你至于这么跟我拼命吗？”

　　莫寻再次体会到被动吸收灵气的难耐，强行压下躁动的魔气，缓缓出现在她身后，一句话说的一百个欠抽。

　　玖违心想：下场玩了玩？呵！

　　“你到底是下场玩了玩还是看不得你的小情人受苦，你自己再清楚不过。”

　　莫寻抬手在自己太阳穴轻敲几下，轻声笑了笑：“这不是没办法嘛，你是冲着他命去的。这真是不巧，我还不想让他死。”

　　我得看看所谓人界的正义，是不是真向他们所说的那般纯洁，如果……呃啊！

　　莫寻还没想出个如果，脑袋先像被炸了八次一样的剧痛！

　　我……我要，我要亲眼看着他坠魔，亲眼看着他坚信的一切破碎。

　　什么和平正义都是胡扯，嫉妒怨恨才是藏于所有人心中的真理。

　　莫寻体内的魔气张牙舞爪地显示自己的存在感，等他找回点理智后，直接和玖违幽绿的眼睛打了个照面，修长的爪子在他面前伸展开：“毁掉我的玩乐，那是你想死咯？”

　　他脸上扯出一个不屑，抬手拍下那只爪子：“哈？毁掉你本来也不相信的美好，再用上点手段证明那所谓的美好也不过只是他人的处心积虑吗？你还真是，无聊且无趣。”

　　莫寻这幅慢条斯理定下结论的样子，逐渐把玖违逼出点真情实感的杀意。

　　“你！”

　　“我说错了吗？”莫寻故意缩了缩脖子，摆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那请问有趣的玖违狐妖，您的目的是什么呢？”

　　玖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满肚子坏水在胃里一转，一时间连气都忘了生：“我无趣？！好，好，那你呢？莫寻啊莫寻，你满脑子除了怜青还是怜青，他活着你一万个不顺心，我想弄死他吧，偏偏你又要跳出来拦着，怎么？你是想让他变成个活死人一直在你身边吗？”

　　随着那股气息愈来愈近，玖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更提高了音量：“也对啊，活死人多好，没思想没意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活死人可不会忤逆你！”

　　莫寻气愤地狠狠一跺脚，熟悉的气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玖违的话更是火上浇油，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开始，就自主吸收的灵气更让他燥热难耐。

　　此刻他周身被凡人看不见的魔气包围，两眼血瞳疯狂地发起亮光，理智被他抛之脑后，拿上飘零就对着玖违乱砍一通。

　　“胡说八道！”

　　我才看不上一个只知道赞同的躯壳，我要得到的认同，是发自内心、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认同！

　　我……要他站到我这边。

　　可他为什么回来找我？明明事情已经结束了，怜青为什么会来？终于要来赶尽杀绝了吗？

　　真是该死。

　　玖违慢慢悠悠地向悬崖边躲闪，嘴上还不忘继续嘲讽：“瞧瞧，轻飘飘两句话居然也能让你这么失控，那么在乎他啊。”

　　玖违的目光停留在远处赶过来的怜青身上，莫寻此时的进攻毫无章法可言，全凭着他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意识出剑，也因此战斗经验更丰富的玖违甚至还有闲心冲怜青打个招呼。

　　然后她优雅地转身躲过莫寻失去理智地劈砍，果断一掌将其推下悬崖。

　　怜青恰好眼看着莫寻坠入悬崖，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喊的撕心裂肺：“莫寻！”

　　此前，他从村长家里醒来的时候已日下三竿，偷偷递给正与村长交谈甚欢的楚朝瑶一个示意的眼神，随即一路找到这个地方来。

　　赶路时怜青还在庆幸，幸好他一直有往莫寻消失的地方投放赤鸟的习惯，幸好莫寻真的看到了他的赤鸟，并且对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尽管那兴趣实在令人心惊胆战，可他毕竟能根据那点浅薄的联系找到莫寻。

　　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

　　可现在，怜青亲眼看着让他牵肠挂肚的身影一头栽下悬崖，而狐妖在前阻拦，他居然连一步也接近无法。

　　“啧啧啧，你又是来晚一步啊，真是可惜。他又跑了呢。”玖违挡在怜青眼前，将他眼底的忧虑尽收眼底，她像是发现共生石一般新奇：“你也在担心他吗？”

　　“你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呢。”狐妖上前不费什么力地掐着怜青脖子悬空抵在树干上。

　　“我真好奇，你跟那个妖界大名鼎鼎的疯子到底有点什么纠葛？一个踏入金丹的魔修，修炼速度简直闻所未闻，你居然担心他掉下悬崖会不会摔死？”

　　肺内的氧气越来越稀薄，怜青试图掰开那只强有力的手掌却无果，他张大嘴希望能求得一丝可怜的氧气，可狐妖却并没有“垂怜”他的想法。

　　怜青脑袋开始发晕，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他的视线也开始迷糊起来，就在他以为就要这样把自己作死的时候，狐妖居然放过了他。

　　“放心，我还没兴趣弄死别人的猎物。尤其是那个疯子盯上的。”

　　那疯子简直是个妖孽，玖违听说过魔修修炼速度极快，甚至她自己就是魔修，却不成想，到了莫寻那儿，极快是这么个极快。

　　从她与莫寻初见时轻而易举地全方位压制，到如今莫寻已经有了重伤她的能力。

　　尽管那点能耐全靠偷袭，却也足够玖违劳心焦思。

　　怜青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咳出一阵惊天动地，他咳得满脸通红，像是要把整个五脏六腑都一并咳出来。

　　等他终于喘着气恢复正常后，自以为隐蔽地撇了狐妖几眼，然后在狐妖眼皮子底下凝聚灵力去探查莫寻的位置。

　　狐妖：“……”

　　“你就这么相信悬崖？他还能被摔死啊？”

　　“不是，我就是有点担心。”

　　“……那你隐藏的还真是完美，瞎子都能看出来。”

　　“哦。”

　　怜青实在没什么心思和狐妖进行一番交流，可明显狐妖有满肚子的疑惑正等着答疑解惑。

　　“诶，你跟莫寻怎么认识的？”

　　“他救过我。”

　　“啧，你还挺惜字如金。”

　　怜青瞥她一眼，语气说不上好：“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聊的吧？”

　　但凡怜青打得过她，这会儿都恨不得直接将其千刀万剐，拿别人的生命当笑话的家伙，真是可恨至极。

　　可惜，怜青打不过她。

　　狐妖凑到他身边坐下，拱了拱身旁浑身上下写满了“想逃”的人：“也别这么说吧。我叫玖违，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嘛！”

　　怜青向一旁挪了挪，与其拉开距离：“你为祸人间，造成那么多次的祸乱，手上沾满那么多鲜血，还想和我交朋友？”

　　玖违一挑眉：“不行吗？和敌人交朋友，多好玩啊！”

　　怜青闭了闭眼，额头跳出一圈青筋：“我能走吗？”

　　玖违无所谓地一耸肩：“走呗，我又没想杀你。”

　　闻言，怜青利落地踏上他的山河，在手心凝聚一只赤鸟，赤鸟“嗷呜”一声起飞，怜青也紧随其后。

　　玖违昂头挠了挠下巴，转身不知往何处去了。

　　赤鸟七扭八拐几个弯，怜青也就跟着七扭八拐几个弯，可赤鸟拐来拐去也只是像在原地打转。

　　在怜青第三次经过自己刻下的记号时，他终于确信自己今晚是找不到莫寻了。

　　他叹了口气，只得揣着满肚子心事踏上了回湖里乡的路。

　　莫寻又一次救了他，帮了他。

　　唉……怜青吐出一口郁结，可为什么……这么不想被我找到呢？

　　当你出现救我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呢？你会想到我们的曾经吗？又或者那只是一个你的下意识反应？

　　你会有哪怕只是一点点、仅仅一瞬间的迷茫吗？

　　你心里，是不是也依旧相信着你口中可笑的正义呢？不然你为什么会出手帮我？

　　在他们重逢的六年时间里，屈指可数的几次照面无一例外皆在争吵中度过，以至于怜青有些忘了，他还有那么多的疑问没有向莫寻问出口，他还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莫寻，当年你不幸踏入幻境消失在我面前，四年……你经历过什么呢？

　　莫寻，在妖界那么多妖悬赏要你的命，到底是因为你真的已经无恶不作，还是单纯因为你是人魔？

　　莫寻，在某个夜深人静、无人知晓的夜晚，你也会想起曾经，想到我吗？

　　莫寻，我一直在找你……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