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分崩 ...
-
莫寻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后来怜青盯着莫寻观察了很久,也许有一年、有一百年那么久,他终于确定莫寻只是在发呆。
这个发呆人的眼睛很亮,从他的角度看得更是明显,但莫名的他觉得那更像是死灰短暂复燃后的一种回光返照。
他想说点什么,但一方面自己脑子乱哄哄一片,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点什么,于是只好缄口不言,也开始发呆。
他想起很久很久的以前,具体在什么地方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那真的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可能是在一个四面漏风的山顶,也可能是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山洞。
他们也是这样呆坐着,不过那时仅有的被子是裹在他和皓安身上的——是的,那个时候他还不算是一个修士,当然也不会在只有一件单衣的情况下拥有御寒能力。
他记得莫寻东奔西跑地去找杂草或者木板,也可能是石头,总之莫寻是在寻找一切可以防风的东西。
那时候他冻得浑身都打颤,上牙和下牙撞得咯吱作响,只能转着一双眼睛跟着莫寻飘来摇去,他还要时刻注意怀里的小孩会不会在某一刻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莫、莫哥……”怜青说,“别、别找了……”
他其实想问莫寻能不能抱抱他来着,但是真的太冷了,嘴巴一松凉气就跟着往胃里钻,那感觉简直比他听过的任何一个流传在小孩梦里的吃人怪兽还要恐怖。
他说完就只管把脑袋也往被子里塞,根本没去看莫寻在干嘛。不过之后莫寻真的来抱住了他,就像他现在也去抱住了莫寻一样。
莫寻从发呆中回神,被子裹得微厚以至于他根本施展不开,只好骂道:“你犯什么病?”
怜青环着莫寻的手臂紧了紧,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很快他便从莫寻的的言语中得到了启发:“你都说我是犯病了,犯病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犯什么病?”
“不过我刚刚想起了很久以前,唔……”怜青略微犹豫一瞬,说,“也许是我快要被冻死的那次。”
“……你说得关键词还真是够明显的。”莫寻说,“你被冻死的时候多了,鬼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次。”
怜青本来还想补充一句“是你抱我的那次”,但细细想来这个行为常年与“被冻死”搭配出现,此时说来或许并不能唤醒对方一丝一毫的记忆,于是只好作罢。
怜青:“你说的有道理,所以你刚刚在想什么?”
“你讲话一点逻辑都没有。”莫寻不加思考脱口而出,这只是他为即将说出口的话的缓冲,为了让怜青那颗大脑运作的刚缓慢一点,最好不要听清他要说的下一句话,“但我不会再捉弄你了。”
至少不会再是像刚才那样的捉弄,这让他变得太奇怪了,就好像顽石被一阵刺骨的狂风吹掉了一层皮,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嗓子。
“为什么?”
可惜怜青从不在这种时候掉链子,比如在没搞清状况或是没听清什么的时候,他通常会用出“为什么”的绝招。可对上莫寻时,“通常”一般会一刀两断变得不再“通常”。
“我怀疑你根本就没听见我在说什么。”莫寻迅速找到对策,甚至在得意地被子里晃起腿,“所以你没有得到答案的权利,就像你从来也没有拿我东西的权利一样,盗贼先生。”
怜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屋门突然不知道被谁推开一个缝隙,莫寻仰着头去看时怜青已经跳下了床把缝隙全部堵住了。
“小哥!”可是皓安的声音却是完全堵不住的,“你们在干嘛啊!我喊你喊得嗓子都快哑了,怎么你们都不理我!”
皓安推着门就要进来,他身后还跟着探头探脑的蛇三。怜青一手暗暗抵着门,迅速地回头瞥了一眼莫寻,后者正赤身裸体地同自己的衣服作斗争,于是怜青只好将缝隙挡得更严密一点,面对皓安“门怎么推不开”的疑惑声只好干巴巴地笑笑,瞪大眼睛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什么事啊?”怜青问,“门可能是坏了吧,不然我们就这样说吧?”
“啊?”皓安看着他略显不自然的脸色疑惑了一声,随后为身后的蛇三让出一点地方,“啊对,是蛇三,他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洛生哥说也可以先和他说,但是蛇三一定要来找你。可是你和莫哥在一起他一个人不敢——我真的敲了很久的门,你们到底在干嘛啊?”
皓安“哒哒哒”地讲了一通来龙去脉,最终落点依旧是带着点委屈的埋怨。
“啊!可能是隔音符的原因,我真的一点都没有听到!”怜青递过去一碗水又拉开点门向外挤,“我真的很抱歉,我们出去说……”
怜青“吧”的音才吐出去一截,忽然觉得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撕扯着向后退,门也被拉开一大截,背上凭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这个人说:“为什么要出去说?虽然这是我的屋子,但你们想要在屋里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嘛。”
“没有没有!”先发出声音的反而是蛇三,他刚才还探头探脑地试图搜查一番屋内被颇多妖约定的赌注结果,莫寻一出声便立刻顺应本心地怂了,“不是那样……您误会了……”
“误会什么?啊!”莫寻掐了掐怜青的脸故作震惊,“你居然连动物也不放过啊!小禽兽!”
莫寻一眼便看出这条撒谎成性的蛇最想找的人并非怜青,而他那样说大概也只是因为觉得这样更方便找“免死金牌”帮忙。
蛇三断掉的伤口已经长好,现在换了一副还看得过去的人类形态,紧张得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因为左脚踩右脚而摔倒在地上。
“不不不!不是……”
“你刚还说不捉弄我!”
怜青屈肘给了某个总是乱讲话的人一肘,他给门外的两人让了路,四个人都进到屋里以后,他紧挨莫寻在墙角站着,而尽管如此蛇三也只是缩到距他们更远的床脚边。
“其实你可以随便坐的,就像皓安一样。”怜青说,皓安甚至已经自觉地滚进了被子里,“只是坐坐而已。”
“这是我的屋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莫寻抱着手靠在门框上,视线在怜青和皓安之间来回切换,“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好吧。”怜青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我们也可以去外面聊聊,一个宽敞的环境或许也会消解一些压抑紧张的气氛。”
莫寻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安静地踹了他一脚:“少在这指桑骂槐!”
明明是蛇三自己犯怂!
他全程有看过蛇三一眼吗?他不就是随口开了几个玩笑吗?皓安跑到床上霸占他的被子他有说过什么吗?
莫寻越想越烦,不动声色把他挡在墙角提防的怜青更是让他看一眼就更烦一分:“我要喝水。”
“啊?”怜青拍打着身后的灰尘,带着疑惑和不解拿出水壶倒了一碗水递给他。
莫寻面上带着笑,靠在墙边抱着手看他,一点要接过来的意思也没有:“我不喝你的水,没味儿。”
“那你要加点糖吗?还是加点盐?”怜青一点也没有又被他捉弄的自觉,“我好像还有点酒来着,你要不要喝?”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莫寻说,“我说我不喝你的水——你现在应该去找我的戒指。”
“……哦。”怜青说,他狐疑地看了莫寻两眼随后爬上床去找遗落在不知某处的储物戒指。
可身后突起一阵迅捷的风,皓安帮忙寻找储物戒指的动作一顿,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怜青已经在半途转了个难度极大的身抱住了莫寻的胳膊。
而莫寻手上紧握的匕首距离蛇三的喉咙已不足一公分。
“我最讨厌有话不说的人。”莫寻转了刀刃用刀身去拍蛇三已经惨白的脸,却是对怜青说话,“而且你居然会这么想我。难道我会杀掉一个或许对我还有点用的东西吗?”
怜青用力拉回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抢回那把刀,然后从他的无名指摘下来他要找的戒指:“喂!有一句话我已经要说烂了,但我还是想问你——捉弄我很好玩吗?”
或许是因为怜青没有回答莫寻的问题吧,总之他没有搭理怜青而是凝视着蛇三,小蛇的脑袋昂着,一双竖瞳只是应激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
从进屋开始,蛇三就一直眼球乱窜地背着手扣床沿,他避开莫寻的眼睛:“梅腊准备动手了。”
“他不是已经动过手了吗?你都跟着他来找我的麻烦呢。”莫寻已经揽上了蛇三的胳膊,他明显感觉身下人一抖,“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从来可都是搬事实讲道理的,你这样容易让某些人误解我是个喜欢乱杀人的疯子。”
蛇三嘤咛道:“是……”
“不是,等等!”怜青拉着莫寻远离了已经紧张成一根木头的小蛇,“首先我没有认为你喜欢乱杀人,其次,你们在说什么?”
所以原来蛇三是要找莫寻的吗?他还以为蛇三真的是来找他的。
“因为你们就快回青云了呗。这么简单的事你都想不明白,你在妖界不可能活过三天——嗯……不过我可能还是高估你了。”莫寻说着,戳着他的额头把他按到墙上,大发慈悲地解释道,“他们从雾里像只猴子一样冒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做准备了,啊……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呢——不然我可能都没力气杀掉那只海怪了。你看你,非要救我,梅腊可能要被你气成一只烧鸡了,嗯……你喜欢吃烧鸡吗?我还没吃过烤凤凰呢。”
怜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的戒指里拿出了酒葫芦,他攥住怜青的手用嘴咬开葫芦塞喝了一口:“盗贼先生,这也是我的东西,你是不是该有一点自觉了?”
“什么!三眼真的是……莫哥你杀的啊!”皓安惊呼道,“那还有丰李庄、元海村……那些也是你干的吗?!”
虎豆最初质问的时候他还不信,甚至莫寻自己亲口反问时他仍旧半信半疑。
莫寻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呢?
他总是这样问自己,然后把那个仅存在于怜青叙述中的莫寻放出来仔仔细细地观察一番,然后更加确信自己想得没错。
可这会儿他好像不能不信了……
“……”莫寻闭了闭眼,轻点了几下怜青腕骨忍耐下一阵烦躁,“我不记得,我不杀人,啊——如果你把见死不救也算作杀人的话,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他向来只在妖界发疯,到了人界顶多杀几个算不上人的腌臜货色,除此之外他一直都是个旁观者,只是偶尔良心发现地救救人给自己惹上一身骚,但更多时候只是看着。
话说逼得妖族窜逃进人界作乱,算不算他作下的孽?
“那……”
“闭嘴。”
莫寻坐在床沿背靠怜青,小腿一摇一晃地打断又要开始叽叽喳喳的皓安,他看着已经缩在床脚的蛇三:“我本来以为你会是巳隐的人。”
“不是!”蛇三闷声道,“不是。”
“啊,也对。毕竟没人愿意和一个蛇族叛徒共事。”莫寻不轻不重地开始戳蛇三心窝子,“你当初能背叛蛇族现在当然也能背叛梅腊,你来找我无非就是把梅腊推出来换一个活命的机会——但是很抱歉,我远比你想象中知道得多,你最好说点我不知道的。”
目前为止还活着的人,几乎没有莫寻不清楚的事情,他们在莫寻面前完全透明,譬如虎豆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恨他,因为一件他根本不记得的小事;譬如大毛所属的“反正联盟”曾被他狠狠坑了一把,所以他可能比大毛本人还要熟悉大毛的履历。
再譬如他们这点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的人能散成几股满天星。
“还……还有怜青!”蛇三吞咽下一口口水,转着眼珠子说道,“他们要杀怜青。”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人一怔:“我?”
“你继续说。”莫寻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连用词都变得极其礼貌,“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些很特别的存在的话,还要麻烦你,详细地告知我。”
以便他更好的嘲讽怜青的天真烂漫。虽然很大可能那只是蛇三编出来保命的谎言,但怜青会信的。
“可是为什么啊?”皓安从被子里一骨碌爬起来问,“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矛盾吧?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嘘——”莫寻蹙起眉头,“安静地听恪梅斯先生讲故事好吗?而且不要再提那个愚蠢的人类名字了——啊,你应该不喜欢这个名字的吧,你看我,总是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他又一次提起蛇三的过去,尽管语气很是平静,用词也非常谦逊,但蛇三下意识地战栗,开口时不免哆嗦。
“这个我……我知道的……不,不多……”蛇三说,“您,您应该也察觉到了,不然不会这么说。”
“你要喝点水吗?”怜青有意缓解他的紧张,给皓安递了个眼神。
蛇三连忙道过谢,战战兢兢地喝下一碗水,他黏糊的嗓子有了些缓解,压压惊后说话也不那么哆嗦了。
“我最初是听梅腊提过一两句,他说‘对这样的人也能预谋下黑手,简直……’”他这句说得很含糊,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莫寻没有打断他,“后来我特意去挨个接触了一下,大概可以确定,就是他、他们……”
莫寻听完仰着头笑,一边笑一边看几乎凝固的怜青:“是总跟着你屁股后面的妖族‘同伴’吧?亲耳听到被‘同伴’预谋杀害是什么感觉?”
扑通、扑通。
怜青好像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微微垂下头:“……没什么感觉,这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嘴硬。就是不知道——”莫寻反手向他不可言说之处伸,半途中被他眼疾手快地捉住,“比起来谁更硬。”
莫寻屈指在他手心一下一下地挠,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又转向蛇三:“太明显的谎话让人一点听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你不知道大毛是和我有仇的吗?”
“……我不知道。”蛇三明显顿了一下,“但我真的可以确定是他!我没有骗你!我亲眼看见他和虎豆前后脚进了迷雾,因为……”
“虎豆!”这下凝固的人变成了皓安,他直接震惊出声打断了蛇三的言语,“怎么会呢!”
“就是有一些事情很难让人相信,但我真的没有撒谎。”蛇三继续说,“因为魔……您杀了三眼,现在虎豆那边人人自危,人人都长一张嘴,您也知道他们那些妖能耐如何尚且不论,嘴是一个比一个能煽风点火,虎豆一颗头都要赶上三眼那么大了。”
“本来……本来如果您要是……”死了二字被他含糊过去,“也就罢了,可怜青……”
蛇三不自然地瞥了怜青一眼,那眼神中似乎暗藏了一丝莫名的嫉妒,又或是渴盼,继续支支吾吾道:“您也知道,大家都、都不想碰见您,您……您活着,实在太、太麻烦了,大家都,都麻烦……”
当时皓安离开以后,因为被六违平白无故扇了一巴掌而心有怨念的蛇三躲到树上预备吓她一吓,却不经意间看到了虎豆和大毛略显暧昧的眼神交流。
而他只要动一动脑子与梅腊曾说过的一句话搭上关联,就很容易想通他们要去做什么。所幸,他有这样的脑子。
他借着找六违麻烦的幌子,在成功报复回来后也成功把自己缩小扔进了大毛裤管里。
他听见大毛率先发问:“我们的目标并不一致,你找我干什么?”
虎豆笑了一声:“但他们两个现在同样碍我的眼。”
然后他原准备去找梅腊的,但……
“不好意思请等一下!”怜青礼貌打断蛇三的回忆,“虎豆的话我勉强可以理解,可大毛为什么要杀我啊?”
虎豆恨上他或许是因为三眼的死亡和莫寻,还有他手下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混乱局面。
但为什么还有大毛呢?
他不记得自己和大毛有过什么矛盾,更何况他救过大毛等人不少于五次,甚至在这些妖里,他最熟悉的就是他们。
蛇三挠挠头,偷偷瞥了一眼莫寻,后者窝在怜青怀里闭目养神,一点张口的迹象也没有,蛇三轻咳了两声说道:“他们,大毛怨恨修士早就不是秘密了呀,他们的目标从来不只是你。而且……更重要的,你还和莫……很亲密。”
其余的尚且都不论,仅凭这一点,怜青要么接受和对莫寻几乎是同种程度的怨恨,要么接受一些神经病的嫉恨,总之,大概很难得到什么正向对待。
极特别时候除外,毕竟没人不怕死。
“抱歉啊,你真是无妄之灾。”莫寻简直一点诚意也没有,然后他坐直了身子看向蛇三,“你所说的一切无法让我信服,而且……”
“你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