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antagonism

59、受伤

　　眼下抛开那么几位心存异心的，其余众人不得不掏出了压箱底的能耐，藤蔓张牙舞爪地袭来，一不留神就悄咪咪地缠上了不知哪个倒霉蛋的脚脖子。

　　楚朝瑶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单手挥剑却半点不逊色，甚至偶尔还能帮着身边人斩断几条缠人的藤；李阳的风、火符脱手，大雾退散几分，藤蔓也被烧成了灰；林洛生站位不妙，他身前挡了一头棕熊和一只猛虎，连抽剑的空间都不曾获得，只好先按耐住焦急。

　　皓安让虎豆挡在身后，他更擅法术，因而尽管修为差上一截，灵力却不差分毫。但不差分毫也派不上大用场，这是妖界，灵力早就枯竭的不成样子，显然虎豆比他要清楚得多。

　　玖违挥着自己没多长的爪子愁思，而她这般一心二用的状态显然比不上一旁冷眼旁观的巳隐。

　　巳隐话不多，从她跟着玖违加入这个东拼西凑起来的队伍后更是一个字都没说过。但眼下，怕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刻的状况了。

　　灵玩得一手双刀，脚边零零碎碎的藤蔓堆成了小山，相比之下狼就没有那么游刃有余了。

　　狼此前紧跟着莫寻，而莫寻身边都是些类似玖违这种想起来就挥两爪子，想不起来干脆就盯着巳隐冒火的大人物。或许藤蔓也是个有自主意识的植物，玖违、巳隐、梅腊这种人物一概不论，专盯着一个小狼崽子嚯嚯。

　　很快，狼就招架不住，被缠着脚腕荡在了半空。

　　怜青手腕上缠得绳索时紧时松，带着他一颗心也跟着时上时下。莫寻那边必定不轻松，就这样不同任何人商量地就钻进了大雾中，想必定是发现了些许异常。

　　可有什么异常能让他连句话也不多说就冲进去呢？

　　趁着大雾退散、火光冲天，怜青短促地回身望了一眼——莫寻周遭笼罩上一层魔气，隐约可见的对手像是一根碧绿色的八爪鱼。

　　于是他心下了然，藤蔓原来尽数出自“八爪鱼”之身。

　　他一个回头的功夫大概也就在一息之间，可就在这一息之间，再转身时狼已然漂浮到了半空。

　　怜青手心还紧攥着绳索，时不时紧绷着拽他个趔趄，可狼却迅速向着反方向飞去。来不及深思，他迅速抛出山河剑，藤蔓被斩断又生，狼下坠过程中却再一次被纠缠。

　　怜青额间沁出一层薄汗，紧攥着的绳索颜色与旁也逐渐不同，狼还未脱离危险，其他人也被纠缠得紧。不但如此，他面前一左一右，同样极速生来两条。

　　该怎么办？

　　咚咚……咚咚……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促又慌乱。

　　千钧一发之际，灵手持双刀抵挡住了他眼前的敌人，于是怜青扬手挥出一发灵弹，缠人的藤蔓从头烧到了尾，山河剑稳稳接住小狼崽子回到了队伍之中。

　　渐渐地，大雾逐渐退散到将如密林之时，藤蔓也七零八落地溜走，向着莫寻消失的方位。

　　这会儿莫寻不在，他们像没了领头的羊群一般涣散，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怜青一个头两个大，没心思听他们争什么“我救你一命，你救他一命”的糊涂账，他顺着绳索就往大雾里钻，钻到一半却叫人扼住了肩膀。

　　玖违看着他问：“去找莫寻吗？”

　　他心脏砰砰直跳，强烈的不安席卷而来，最终化作一块压在心底的巨石。绳索还在牵动他的手腕，他再也按耐不住：“这很明显吧。”

　　怜青拍开扼制自己肩膀的手，绳索又牵动起来。

　　玖违垂眸瞥见他随之晃动的手腕，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问：“他说了什么？”

　　“走。”

　　怜青适时用了些力气，手腕平静无波地垂在他身侧，其中暗含的劲道便只有他一知晓。

　　莫寻还说：小心巳隐。

　　玖违隔着人山人海，远远地望了一眼巳隐，对方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古井无波，只余冷血。

　　啊——

　　玖违忽然想：蛇嘛，不正是冷血动物吗？

　　她眼尖的察觉到绷直的绳索，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地盯住怜青眼睛：“那就走吧。”

　　“他没告诉我路线，”怜青解开手腕缠绕的绳索，瞪大眼睛努力装出一副无辜，“是你来带路。”

　　他这幅样子真是迷惑意味十足，玖违一时辨不出真假，她瞳孔骤然变色，可种族赋予她的独特能力也只能窥探旁人记忆。

　　不轻不重的甩得 几下绳索暗含着怜、莫二人独一无二的交流，玖违看不懂。

　　但谁会怀疑一个天真的傻子呢？在与莫寻多次醉着酒的交谈中，玖违不止一次窥见到关于怜青的过往云烟。

　　“啊——”玖违的利爪缓缓攀爬上怜青脖颈，她瞥了眼旁边的大雾，以一种独特的阴冷声线说道，“你最好不要想着骗我，走。”

　　“我不打算和你们一起。”怜青甚至坦荡地同楚朝瑶招了招手，“我要去找他。”

　　“他说了走。”

　　“他只说了走。”

　　怜青坚定反驳道，他这一变化反而阴差阳错地令玖违更为坚信。在场这么多人，如此忧心着莫寻的也就这么一个怜青了，玖违低低一笑，利爪收回：“别闹了，我吓到你了吗？你不能去找他，你对他很重要，知道吗？我们要走了，没时间陪你在这耗着。”

　　怜青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身，确保玖违不会看见楚朝瑶的若有所思和她们在空中交换着的眼神。

　　“你们不需要在这耗着，他要你带路离开这里。”怜青后退一步与玖违拉开距离，“况且我也不会出事。”

　　“别开玩笑了！他留给你一根破绳子不是为了让你在这彰显叛逆期的！”

　　玖违眼中抹上一层急切，她已经对怜青所言深信不疑，并且毫不怀疑如若怜青出事，莫寻回来后一定会找她的麻烦。

　　身处“叛逆期”的怜青甚至没有听完玖违的话，匆匆留下一句“抱歉”跑了个无影无踪。

　　可他跑路跑到一半，“咚”的一声撞进一身血污中。

　　他伸出手摸到一把浓绿色的血液，干涸的、凝固的，干巴巴地黏在莫寻身上：“你受伤了？”

　　“嘶……”莫寻被他撞个突然，右肩隐约发出了骨头被挤压破碎的咯吱声，但莫寻只是抓着怜青的手摆到他眼前，“怎么会呢？看啊，绿色的，我可不是流着绿色血的跨时空妖魔。”

　　莫寻腰间缠着的绳索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缓慢喘息着恢复身体状态，乌黑的衣物即使印上血红也很难看出差别，更别提其中还有着绿色的点缀。

　　“不是让你们走吗？”他将手上的血抹了怜青一脸，又拍着怜青肩膀笑了半晌，过后又问道，“还要我三求四请啊？”

　　玖违冲他翻了个朝天白眼，眼下莫寻这个状态，让她深刻怀疑传递的什么信息都是扯淡，完全就是此人针对怜青的恶劣因子的产物。

　　枉费她还真情真意切地忧心了一番，真是良心喂进了狗肚子里！玖违“呸”了一声，转身走了。

　　怜青却是盯着莫寻眼睛不出声。他让这人糊了满脸的血腥，冷下脸来居然真的显露出几分阴狠：“你说你不会骗我。”

　　“对呀对呀，我没有骗你啊。”莫寻歪着头冲他笑，“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不好玩吗？为什么生气？”

　　他们互相凝视沉默，时间超过了两分钟。玖违带着大部队途径，怜青背过身擦了擦脸，莫寻便转身当回了领头羊，带着散漫的羊群进到了已经安全的地方——这里将将发生过一场血战，满地狼藉，放眼入目尽数是断成一截一截的藤蔓与喷洒后留下的血迹。

　　但这里却诡异地藏了一个村庄。

　　莫寻拍拍手放羊群一段自由的时间，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仔细思考一下钟止汀的预谋，以及他真的需要一段时间来治疗伤势。

　　他隐在大雾中看了一段精妙绝伦的戏剧，又在怜青忍不住冲向大雾时恰好出现。不过被撞到的确是他没能预料到的，本就重伤的肩头惨遭二次重创，若非他忍耐力够强，怕是连拍手都做不到了。

　　植物界的八爪鱼似乎是这个村庄的守护神，村民为他盖造了一座寺庙。说是寺庙，其实也就只是一间要比其余房屋大上一倍的普通屋子，推门后率先映入眼帘的则是以“八爪鱼”身形建造的雕像。

　　莫寻抢占了这座寺庙，闷头扎进里屋再也没有出去。

　　楚朝瑶抱着明珠不好行动，向李阳等人递去个眼神，后者便点点头扎进了村庄勘察情况。

　　大多数时间里，妖兽与妖兽之间并无矛盾，很是和谐的通过拌嘴和一些无聊的游戏度过漫长又无聊的时光。

　　譬如此刻，因为皓安跟着李阳二人进到了村庄，虎豆便同蛇三摇起了骰子。虎笑站在一圈妖外侧，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玩闹，即使虎豆打着他的名义输掉几坛好酒也不见翻脸。

　　梅腊难得提起了兴致，不再是一副没睡醒的懒样。偶有几个大着胆子向他询问疑惑的小妖，也被他一一耐着性子解答。

　　灵和狼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两人时不时对着一旁的大鹰小鹰指指点点。在棕熊——大毛等人的邀请下，加入了另一波掰手腕的行列，然后输得连储物戒指差点被掏空。

　　也不知道他们四个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认为自己可以掰过一头熊。

　　总而言之，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事做，各自有各自的玩乐。不过总也有一些不那么合群的，譬如玖违。

　　她生拉硬拽着紧盯着寺庙的巳隐走开，俩人隐入大雾之中不知在争论些什么。她们似乎总在争论，巳隐也只有这时才会屈尊金口地冲玖违嚷上两句。

　　玖违总是拿她没办法，很久以前钟止汀还活着时，巳隐就总是跟在他后面，像一个指哪打哪的人形兵器，没有自己的思想，只知道听命。

　　在那时还要以前，蛇族内部其实有很大的矛盾，玖违曾听说过一二，但听说只是听说，其中真假无从分辨，那时的玖违也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钟止汀死后，一次偶然让她遇见了巳隐。巳隐这人哪哪都好，长得也好，本事也强。玖违是个爱玩乐的性子，巳隐身上总有一些她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

　　最初玖违总要转移着巳隐注意力地去偷，费心费力得来的却总是一堆无用的石头。直到有一天，巳隐送了她一枚储物戒指，就是这样一枚盛着奇形怪状小物件的戒指，让玖违心甘情愿地追随着巳隐——她自己总喜欢这么说，但其实所谓的“追随”，也就是在她觉得人界无聊时的一两天中跑去骚扰休眠的巳隐。

　　那时她总觉得巳隐没脾气，天大的错事过个两三天巳隐也就抛之脑后了。可眼下又碰见了活着的钟止汀，她才发现，巳隐简直是个一条路走到黑的偏执虫。

　　玖违从没见过哪个不被蛊惑的妖是如此向往着钟止汀的，偏偏巳隐就是这样一个另类。

　　她们二位吵的入迷，一时不察抱着明珠四处游荡的楚朝瑶。

　　楚朝瑶就这样，将她们争论的事情尽数听了去。但她们的争吵其实很没有营养，大致可以分成玖违扯着嗓子用尽此生的恶毒词语谩骂钟止汀，和忍无可忍的巳隐爆发一两句反驳，两大类型。

　　至于怜青，他没有跟着李阳等人去往村庄，也没有混迹在一众妖兽之中玩一些无聊透顶的游戏，更没有和楚朝瑶一起陪着明珠四处乱逛，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看住莫寻——这是最大的不可控因素。

　　怜青停在莫寻所在的寺庙前踱步。

　　他那颗想事情很慢的大脑正在拖他的后腿，他认为自己是该生气的。因为这么多年以后，莫寻仍旧我行我素，简单粗暴地将所有人都划分在自己的世界之外。遇上紧急情况，甚至连商量也不愿意。

　　而莫寻交到怜青手里的那根绳索，现在想来也不是因为信任，那只是他的一种消遣，于他而言，这只是一种“好玩儿的事”。或许这个人换成任何一位对他有些许信任的“同伴”也一样，只是在这里，怜青是那个最信任他的人。

　　但怜青又深觉悲伤。那是来自他强大直觉的一种共鸣。他在莫寻身上汲取到的只有痛苦，尽管他并不清楚，甚至对此颇为莫名其妙，可汲取到的痛苦还是转换成了他心里的悲伤。

　　莫寻受伤了。

　　怜青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他应该立刻推开眼前的大门，强硬地掰开那个撒谎伤患遮掩的手，用自己拥有的医疗知识为他包扎。

　　可那是一个撒谎的、甚至是有些疯癫的伤患。他应该这么做吗？

　　两秒钟后，怜青推开了寺庙的大门，准确无误的推开了其中一个小门。

　　再疯癫的伤患也是伤患啊，他想。

　　又一个两秒钟后，怜青几乎是溃逃出了小门：“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这简直……简直……

　　他甚至不敢细想，但那副健美身躯仍停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尽管那副身躯半边都染成了红。

　　小屋内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随即才是莫寻的回答：“很疼啊！”

　　莫寻衣衫不整地靠坐在柔软的床头，在怜青闯进来之前，他正一边查看着自己的伤势，一边在心里第一万次唾骂长着多条触手的一切生物。

　　那“八爪鱼”不是个容易对付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它实在长了太多的枝枝蔓蔓。左边切下一条，右边又会立刻窜出一根，他本想一把火烧死这棵成精的柳树，却被对方逼着找不到机会。

　　于是最终落得了这样一个落魄样。

　　越发强烈且逐渐变得麻木的疼痛不得不让莫寻短暂抛弃一下人类独有的羞耻心。他收藏的那些丹药很早就被他不知节省地吃光，这么久以来一心求死，他竟然忘了再去备一些。

　　怜青闯进来时，莫寻恰巧在扒自己的亵裤。

　　这真的不是莫寻刻意要捉弄他，实在是因为“八爪鱼”下手狠厉，连大腿这样的嫩肉都不放过，一截来不及砍断的枝条那样凶残的穿了过去，当下简直要把莫寻痛晕。

　　不速之客地突然闯进又闯出让他在疼痛之余又多了一丝快乐，不过这点快乐很快就随着不速之客的第二次闯进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