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antagonism

55、摆脱

　　许久不曾吭声的钟止汀也透过莫寻的余光盯着柳言墨，对莫寻说道：“你要如愿了，他们不会让我跟你一起去的。开心吗？你终于可以摆脱我了。”

　　莫寻跟在柳言墨等人身后走，面不改色地回道：“唔……那我得找柳言墨多要点保命的东西了。嗳，那是不是我跑了也没事，反正你也不缠着我了。”

　　“呵！你早干什么去了？”钟止汀很有预见性地挪到便于柳言墨施法的位置，嘲笑道。

　　莫寻冷着脸穿过监牢廊道，落在旁妖眼里的戾气不过只是因为他在同钟止汀交流。他第三次回到专为人魔而设计的囚笼，在一众目光中坦然地入了定。

　　但这鬼地方哪里来的大蒜味？

　　莫寻疑惑地在心里问，却没有得到钟止汀的回答，反而得到对方一句破口大骂：“你大爷的柳言墨！”

　　他顿时恍觉，原来钟止汀讨厌大蒜啊。早知道就常备着点大蒜了，没事的时候就能嚼上一颗，既能对敌人精神造成极大伤害又能让钟止汀不自在，简直一举两得。

　　“莫寻！你大爷的也别想那些狗屁东西了！没机会了！没机……咳咳……没机会了！”

　　在钟止汀骂两句咳三声的不满中，他的魂灵一点点地抽离。他本想跑，可这屋子大抵是又被加固进化过，钟止汀从门口倒飞回来，被柳言墨眼疾手快地塞进了一个足有两米高的透明瓶中。

　　因为莫寻与钟止汀共用一副躯体的时间太长，当钟止汀脱离出去后，莫寻只觉浑身发软，身子一歪就往地上倒。

　　但他没倒在冷冰冰的水泥地面上，而是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没事吧？”

　　怜青将他抱到床上，隔壁的凤凰朝他吹了个轻巧的口哨，打趣道：“哟，今儿去不了妖界干不成大事了吧？”

　　莫寻懒得理它，晕着脑袋去看钟止汀——此人常年以十几公分小人的形象出现，乍一看到其一米八有余的成人体型时，莫寻还有些不适应。

　　他试着在心里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后又狠狠骂了两句。钟止汀不仅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只一心同柳言墨玩着大眼瞪小眼。

　　莫寻见状乐了，他偏头凑到怜青耳边，非常地和声细语：“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呢。”

　　怜青眼眸一沉，很容易想到昨夜与他的对话，不可避免地在脑中推演起来——莫寻会不会兴致盎然地把所有人都推进深渊？会不会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会不会……

　　到了妖界什么灵力都不好使，没有后续恢复能力，即使是全盛状态的柳言墨也不敢说有万分的把握，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对妖界的了解恐怕还不如死了八年的小妖。

　　那毕竟是钟止汀为复活搞出来的玩意儿，定是倾注了他毕生的心血。

　　如果莫寻……如果莫寻反水……

　　怜青有些不敢想下去，歪头看他：“我真是，我真是不想让你去了，莫寻。可这事真的只有你能办成。”

　　莫寻晃着腿，一脑袋撞上他肩头，低低笑了几声，又把下巴放上去，眼睛亮闪闪地凝视他：“可你们不信任我呀，怜青，你们不信任我。你要不要告诉我你们真正的目的？”

　　“我师父说……”

　　“我不听你师父说，你师父嘴里没一句实话。”他靠回墙边短促地瞟了苏沐云两眼，“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和你说过的吧，我不信他，见过面之后，更不信他。”

　　苏沐云似是察觉到这边的交谈，他越过正缠着凤凰问东问西的皓安，踱步走来。

　　莫寻的脸色还苍白着，眼睛却闪烁着狡黠。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睛里蕴藏着太多，他不认为自家小徒弟能够在这样的眼神中全身而退，更何况怜青已经动心了。

　　“在聊什么？”苏沐云不动神色地挤到二人之间，笑容柔和地问道。

　　“啊，师父，我们……”

　　怜青被挤到一边，只得起身重新找个位置站好，他回答着师父的询问，却听莫寻莫名其妙地靠着墙笑起来。他张嘴了几次都没能说下去，于是只好先看向莫寻。

　　“笑什么？”

　　“没什么啊。”

　　莫寻也看着他回道，再一次看见苏沐云凝固在脸上的柔和时又忍不住地笑出声。

　　苏沐云见状冷下脸来，才想厉声斥责，可转念一想这“名满天下”的堂堂人魔也不过只是个大怜青几岁的孩子——大抵是他活得年岁太过久远，只要不是满头花白，他看谁都像孩子——又强逼着自己生出点耐心。

　　“你觉得我假是不是？”

　　“你们想干什么，我闭着眼都能猜到。”莫寻也敛起笑意凑上半个身位，“这种情况下再编一些有的没的，就没意思了吧。”

　　苏沐云后仰着躲他，沉默着盯了他半晌，终于吐出一口叹息。

　　他什么都不信，明晃晃着说也不信，拐弯抹角地说也不信，苏沐云其实没有他想出来的这么复杂，尽管苏沐云也确实如他所料的信任自己居多。可堂堂青云管事人，倒也不至于沦落到只信任自己。

　　苏沐云也不想编出点有的没的去欺骗。可就如怜青所言，妖界的时空紊乱只有莫寻能阻止，所以他提出的要求再是如何的不可理喻，苏沐云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下得份。

　　他知道莫寻一定会猜到自己在说谎，可这又能怎么样呢？全盘托出吗？

　　他总要对一同前往的徒弟和这监牢的妖兽负责。

　　但准确来讲，苏沐云并没有说谎。他们的确并不想要钟止汀的命，因为钟止汀已经是一只鬼了，要一只鬼命的方法只有魂飞魄散。

　　可世上没什么事需要一个人付出魂魄。

　　他那句话算是给莫寻交了底——我们不想要钟止汀的命，但必要情况下，我们会帮你。

　　可苏沐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莫寻压根没往这方面考虑，在他的思维模式中，永远是对自己最不利的情况最优先考虑。他认为这是一种示弱，是一种信任的引诱。

　　苏沐云实在是无法：“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吧。你很容易就能猜到的，我们只想解决时空紊乱。可我直说，你就会信吗？”

　　“我知道你相信小怜说的话，可很多事我没法对他说，因为你更清楚有些话不是他能说出来的。你不信任我们，这里，在场的所有人，你自己亲手选择的妖，你也不信。”

　　“莫寻啊，你什么都不相信，我们又岂敢交出真心呢。信任是互相的，你总不能把所有都攥在自己手里，不给我们留一点后路。”

　　“算了，”苏沐云深深地看了怜青一眼，同样的眼神又转到莫寻身上，“你们聊吧，你可能也不想我在这碍眼。”

　　他说完后又停了大概三秒钟才离去。怜青站在原地没动窝，莫寻低顺着眼眸；钟止汀张牙舞爪地耀武扬威，柳言墨就静静听着，时不时张两句嘴怼得钟止汀没了声响；皓安叽叽喳喳地同梅腊纠缠，如若梅腊幻化人形恐怕要双手合十地祷告上天了。

　　也不知莫寻有没有把苏沐云的话放在心上，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他倏然抬手扯了扯怜青的衣袖。

　　对方似乎也沉浸在思考之中，突然伸出的手吓得他一颤，随即顺从地坐到了莫寻旁边：“怎么了？”

　　莫寻张了张嘴，一句“我是不是真有点过分”卡在嗓子边将要出口，结果苏沐云骤然探出半个身子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下午能出发吗？不行改到明天吧，这事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莫寻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吓到，又像是被打断后的烦闷。

　　苏沐云挠了挠头，看向怜青：“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怜青迅速地瞟了莫寻一眼，后者此时的样貌让他联想到前些年李树带回来的一只小狸猫。那小狸猫天不怕地不怕，简直是打遍青云无敌手，连平常最是严肃的器修师祖都在它手下吃过暗亏。

　　他抿抿唇将笑意压下去：“或许……？”

　　苏沐云闻言尴尬地咳了两声，又一次问道：“咳咳……那个，小莫啊，要不明天再……”

　　“不用了，”莫寻已经恢复了一张死鱼脸，很是“死鱼”地应道，“晚上吧，天黑，也熟悉。”

　　“啊，也好，也好……”

　　苏沐云连声应道，妖界他是绝对去不了的，因为晚上出门他都要耗费灵力给自己周边打上五米的强光，普通的照明设备完全拯救不了他那颗怕黑的心，简直是个人形太阳，到了晚上走哪哪亮。

　　柳言墨也是不去的，毕竟同为一个时代的符修，哪怕钟止汀已经变成了鬼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因而莫寻等人去多久，他就要在这陪着钟止汀聊多久，某种角度而言，也算是完成了多年的夙愿。

　　莫寻靠在墙边回想着方才，他越想越烦躁，面上的戾气几乎遮掩不住。扯淡的过分！他怎么因为苏沐云一句话还自我反思起来了？

　　莫寻越想越气，简直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他狠狠一锤床铺，起身道：“靠！现在就去！全都给我走，早死早轮回！”

　　许是起身起得有点猛，他眼前倏地一黑，可仍按照记忆中怜青所在方位一挥手，开始指点江山：“拿着你的破名单去喊妖，你们的人让皓安去叫。对了，皓安还说要跟着去呢，他丫的不是个法修吗？去那干嘛，没灵力没武功，去了接着当拖油瓶吗？”

　　他说话声音并不小，于是理所当然地被皓安听进耳朵里。皓安挥着乱七八糟的手臂跑来抗议，却被莫寻一巴掌甩到一边。他哼着气站起身，想起清晨莫寻莫名其妙的话后，小嘴一张就开始对自己昨夜见到的少儿不宜添油加醋。

　　“莫哥！你不是说小哥会同意让我去吗？你别装听不见！你、你昨夜和小哥在外边的草地上干什么我都看见了！他都趴你西……唔唔！”

　　可他“胸”的音节刚出口一半就被莫寻残忍地退回到了肚子里。

　　虽然莫寻此刻还看不真切，但皓安那口大嗓门真是很容易让人听声辩位，因而他也没费多大力气，甚至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犹疑。

　　“闭嘴闭嘴！”他凑到皓安耳边低声说道，继而又扯着嗓子改变计划，“滚去喊你们的人，然后过来集合。你闭嘴！”他恢复了些清明，指着作势张口的怜青喊道，“没你事是吧？都什么时候了还睡，睡到世界爆炸好啦！都不用吵架啦！屁大点地方争个你死我活，有病吗？你！笑笑笑，笑个屁笑！不是你搞出这么多麻烦的？”

　　莫寻转着圈地指使人，最后将矛头转向了笑出声的钟止汀。

　　“都他梅腊的怪你！有脸笑！让你魂飞魄散信不信啊？”他看见还愣着的怜青时又是一脚，“等什么呢？等我去喊人？”

　　“啊？没、没有，”怜青跟在皓安后面一并跑出去，还不忘提醒道，“嗳！你跑什么，你不是会传音吗？”

　　“诶？对啊！”

　　皓安停下奔跑的双腿，他简直不敢回想自己方才是如何在莫寻面前大喊大叫的。他十指交握留下一串眼花缭乱，低声嘟囔着什么，三秒后一拍手，大功告成！

　　传完音后，他踱步凑到怜青身边，一眼认出这就是昨夜好心给他让出一张床的妖们。于是很是谨慎地瞟了眼不断发出争吵声的最内里，并不遮掩地问道：“小哥，你们刚才聊什么了？莫哥怎么突然发那么大的火？”

　　怜青正忙着叫醒一众熟睡的妖兽，一心二用地回道：“他可能，额……他可能在妖界活得太压抑了，所以有时可能不太正常，你不用放……”

　　他本想说“你不用放在心上”，可他转念一想发觉事情不对：“皓安！你跟去干什么？”

　　“我、我，莫哥都同意了……”皓安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七七八八，于是又搬出先前的那套说辞：“你们昨夜在草地上干了什么我都看见了！”

　　“不是，等等。”怜青不解地问道，“这和你去妖界有什么关系吗？”

　　先前由他叫醒的一位有着狐狸尾巴的女孩突然插了一嘴：“在草地上干什么了？魔头吸你精气了？你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哪里不舒服吗？”

　　狐狸不知廉耻地扒上怜青衣领：“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我还没见过男人吸男人精气是什么样呢！”

　　怜青一把甩开狐狸的“廉耻”，一蹦三尺远，拉着皓安就往门外跑，说什么也不肯再进去，只隔着门操控着山河一个妖一个妖的敲脑袋。

　　他攥着皓安的手不住地用力，心说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莫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等事情结束，可一定要把他留在青云才行啊！

　　等所有妖都揉着眼睛清醒过来时，莫寻也带着梅腊走了过来——准确的说，还要加上一个喋喋不休的苏沐云。

　　他实在不认为以莫寻现在的状态适合出发，可他又实在担心对方一生气钻回监牢再不出门，实在是进退两难。

　　幸好莫寻对一切不想听的话都有应对手法，譬如现在他就完全没再听苏沐云讲话。因为后者在他眼里，被划为了弱者，而弱者通常来说对他的生命安危不会造成任何影响，讲不讲话，讲什么话都无需耗费脑细胞去听。

　　反正都不重要。

　　莫寻的到来使得乱糟糟吵成一团的场面有所缓解，毕竟大家都不是瞎子，任谁都能看见魔头的手上已经没有了禁锢。

　　他刚才与钟止汀吵了太久，眼下连话懒得说一句，只是递了个眼神就闷头往前走，其余人再是如何的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也只能跟着他走。

　　莫寻强硬地倚靠自身实力，聚集了一众奇形怪这的“弱者”，心怕是一定不齐，因为那些望向他的眼神也同样奇形怪状——怨恨、愤懑，崇拜、敬畏，甚至还有让生物无法理解的，自以为是的欲望。

　　不过无一例外的，那些眸子里都暗藏着恐惧。

　　不是因为其他，实在是因为莫寻太过于出名。谁都知道此人是个十足十的疯子，若是运气不错碰上好心情的他，譬如蛇三，大概如何败坏过他的名声也可以被放过；可若是运气不好碰上坏心情的他，哪怕只是路过也有可能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其实也不是没有妖反抗，从莫寻成为人魔的十八年里经受过源源不断地刺杀、围攻，只是通通败下阵来。

　　甚至连希望最大的梅腊也与胜利失之交臂，于是再没妖敢去招惹莫寻。

　　有的因此愈发憎恨，有的因此贪恋着迷，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恐惧。

　　那是莫寻留给他们心灵上的震撼。因而他倒也不担心，反正途中一定会有什么暗潮正在涌动。

　　待到楚朝瑶几人出现后，莫寻看向怜青，后者抿着唇轻轻一点头，以示人已到齐。

　　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出发去往了界阈，身后还跟着一个放心不下的苏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