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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

  •   墓园的风是凝滞的,带着泥土深处翻上来的湿冷腥气。

      初冬抱着那本深蓝色日记本。

      “因为你,我第一次对死亡有了畏惧。可又因为你,我又对自己这十几年的人生有了一点感谢。”

      眼泪早已流干,眼眶只剩下火辣辣的刺痛。

      她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冰冷的石碑上,少年照片里那个强行勾起的嘴角,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感谢?”她对着石碑嘶哑出声,“谁要你这个骗子的感谢……”

      声音在空旷的墓园回荡。

      视线下移,墓碑基座侧面,那歪歪扭扭的冬天同学四个字再次撞入眼帘。

      是他刻的。

      是去年12月,于春拖着输液架偷偷溜出医院刻的。

      “春天同学……”她喃喃地念着,然后,猛地低下头,发疯似的在那行冬天同学旁边,用指甲狠狠抠刮着坚硬的石头。指甲劈裂了,渗出鲜红的血珠,混着冰冷的泥土和石屑,在墓碑上用血写下四个字。

      春天同学。

      “好”她对着石碑。

      下雨了。

      -

      接下来的几周,初冬的生活又回到了往常的样子,上学,放学,吃饭,睡觉。

      脸上没有难过,也没有笑容。

      她把那本深蓝色日记本锁进抽屉最深处,钥匙埋在了于春的墓碑旁。

      少年塞在她书包里的糖果,五颜六色的玻璃纸包装,被她一股脑倒进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放在窗台阳光最好的地方。

      阳光穿过玻璃罐,折射出廉价而绚烂的光斑,刺得人眼睛发酸。

      她开始听着于春生前经常跟她说的话。

      每天雷打不动喝一杯热牛奶,加一大勺蜂蜜,甜得发齁。

      下雪时,她不再缩在角落,而是第一个冲出去,团起冰冷的雪球砸向班长李南的后颈。

      李南夸张地大叫,同学们哄笑,初冬也跟着扯动嘴角。

      四月终于来了。

      北方的春天总是犹疑而迟缓,风里还似乎带着些料峭的寒意。

      教学楼后那株歪脖子老樱树,不管不顾地开花了。

      初冬又戴上了那条蓝围巾,独自一人站在樱花树下,仰起头。

      花瓣簌簌落下,拂过她的脸颊和发梢,似乎还带着些细微的凉意和若有似无的淡香。

      她静静地站着。

      信里说的“嘴角微微上扬的样子”,她努力了很久,肌肉却僵硬得如同冻土,最后,她只是仰着头,睁大眼睛,看着花瓣在风里打着旋儿飘落。

      风渐渐大了起来,更多的花瓣扑簌簌落下。

      她轻轻闭上眼。

      “冬天同学,记得替我去看看樱花。”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肩膀在红外套下剧烈地颤抖着。

      -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初冬做了一个决定。

      她拒绝了本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填报了遥远的南方一所临海城市的大学。

      临行前,她又去了一次墓园。不是清明,也不是忌日,只是一个普通且阳光有些灼人的下午。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

      墓碑前很干净,没有杂草。

      那块刻着“冬天同学”的基座侧面,在风吹日晒下,刻痕似乎淡了些。

      初冬蹲下身,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装满彩色糖果的玻璃罐和一封信。

      她拧开盖子,没有犹豫,抓起一把五彩缤纷的糖果,用力的撒向空中。

      阳光刺眼,那些包裹着廉价玻璃纸的水果糖被阳光穿透,折射出好看的彩光。

      它们在空中短暂地停留,翻滚,最后朝着青翠的草地和朝着沉默的墓碑,纷纷扬扬地洒落。

      糖纸在阳光下闪耀着廉价却夺目的光彩。

      噼里啪啦,糖果砸在草地上、墓碑上,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墓园死寂的宁静。

      “于春!”初冬对着那一颗颗已经撒在地上的水果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你看见了吗?我把你的糖——都撒了!”

      她笑着,眼泪却再次涌出,“甜不甜我不知道!但很好看!”

      风穿过林立的墓碑,卷起几片糖纸,打着旋儿飞向更高的天空。

      其中一片亮粉色的玻璃纸,被风温柔地托着,不偏不倚,轻轻落在了刻着“春天同学”的墓碑基座上。

      初冬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片粉色的糖纸在风里微微颤动。

      然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将那封信念出了声。

      “于春

      南方的春天来得真早啊。

      宿舍窗台上那株你留下的樱花苗,今早抽出了第五片新叶,我今天也是刚把它从玻璃罐移到陶瓷盆里。

      如果你在的话,我想你肯定会很喜欢今年的春天。

      前些天我去海边,浪头把一只透明水母送上沙滩。

      我蹲着看了很久,它伞盖边缘泛着幽蓝的光,忽然想起你总念叨的护城河,便往潮水里扔了颗橘子糖,希望它能把那颗糖果带到护城河。

      教学楼后的樱花到底还是没看成。

      但上周末植物园里,关山樱落了我满肩。

      有位穿红外套的姑娘在花雨里转圈,我下意识举起手机,镜头却撞见枝头两只麻雀在打架,羽毛混着花瓣簌簌往下掉。

      你看,连春天都这么不讲道理。

      牛奶我每天在喝,只是改加了盐渍樱花。(你调的那些古怪配方,我试三次就烧糊了锅)

      于春,我把自己种进潮湿的咸风里了。

      这里的春天没有尽头,木棉花砸在头顶很痛,台风天晾不干的衬衫总像在哭。

      下个春天去看你时,该带南方的紫荆还是北方的柳枝?

      或者把浪花卷成荔枝味奶盖,浇在你长出新苔的碑前,不过,这次换我理直气壮地说,“春天同学,尝尝这个,比黑咖啡甜。”

      冬天同学
      2025年4月25日”

      (信纸背面画着歪扭的樱花树)

      “春天同学,”她轻轻地说,“下辈子,樱花树下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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