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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婚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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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灌进衣领,夜幕降临了。
尔酽激灵了一下,被门禁提示音分了神。
主城的夜风有股淡淡的腥味,长期呆在这里的人闻不到,但对他这个新鼻子来说,每一丝气味都很陌生。
尔酽想过毕业以后去大城市闯荡,却不曾想第一次接触到奢靡二字是这种场景。
瞿连堂见尔酽哆哆嗦嗦神游天外地扯出苦笑,朝驾驶位上的司机使眼色,让他把备用的外套丢过来。
驾驶位上的青年扭过头,尔酽发觉他好像是那个特别活泼的小队员。
瞿连堂扶着尔酽上车,后者下意识地揪住他的右前臂,非常奇怪的触感。
是义肢?
尔酽暗自揣摩,瞿连堂戴着手套,外观上看不出来异常。
他从后座取出一瓶液体,拧开盖子递给尔酽,“把这个喝了。”
尔酽捧着喝了两口,居然是草莓味的,酸酸甜甜比他白天在院长那吃的胶体正常太多。
瞿连堂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发现对方适应良好,放下心来。
飞行器里笼罩着暖光,温度适宜,橙花幽幽的香气让尔酽想起自己常吃的某醇橙花味夹心的零食。
他想回去了,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他应该在学校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放寒假。
父母会烧他最喜欢的糖醋排骨,满心欢喜地等他敲响家门。
他们会聚在一起跨年,一起旅游,一起去看望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而不是接到不幸的电话,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尔酽不敢再想下去,他努力地把这些丧气的想法挤出脑袋。
“听那位女士说你想染头发?”
“烈焰红头,对,越扎眼越好。”
尔酽哼哼道。当了那么多年乖学生,这一身反骨早就蠢蠢欲动。
他强打起精神,反正到异世界了,还不允许放纵一下吗?
“喜欢红色?”
“多扎眼,多奔放,多热烈,很配适我这颗放荡不羁的心。”
尔酽绕了绕自己鬓角的碎发,有点长了,散下来快要垂肩。
“你叫尔燕,燕子的燕,别记错了。”瞿连堂体贴地告诉了尔酽原身的名字。
“他的资料不全,似乎被人刻意抹去过。你要小心,与他有关的人很有可能盯上你。”
尔酽听罢有些忧心,不由叹了口气。
瞿连堂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道:“起码在瞿家你是安全的,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病养好了再说。”
在医院单人病房躺下已是深夜,尔酽泡在修复舱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耳边传来滴滴滴的声音,很催眠。
他闭上眼睛,突然感觉自己的小腹深处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有些惊恐地抚上身体,除了伤疤什么也没有。兴许是错觉吧。
尔酽试图复盘这两天发生的事,不知为何,瞿连堂的眼睛总是闪现在他的脑海,干扰了他去想别的事情。
于是尔酽抛下烦恼,专注地回想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
不得不承认,瞿连堂是长在他审美上的,不然他也不会注意到瞿连堂的外貌。
尔酽不是颜控,甚至有点脸盲,唯独这个男人,见了一面便印象深刻。
此刻,瞿家宅邸。
瞿连堂坐在卧室床头,衣服已经换成了宽松的居家服。
他一改严肃的举止,松散地靠在窗台上,从窗外掐了一朵橙花放在鼻尖,边转边闻。
瞿家的宅邸种了很多苦橙树,人工调节的适宜环境让这里几乎一年四季都飘散着清雅宁静的香气。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身影了。
他抬头瞄到接待室门口探出的脑袋,久违的有些恍惚。
那种熟悉的感觉将他拉入这场跨越十多年的幻梦。
大概是三四岁的时候,瞿连堂生了一场重病,昏迷了一天一夜,等他再睁开双眼,眼眸已经变成了灰色。
这是瞿氏一脉的遗传问题,瞿连堂的视力下降的很严重,看所有东西都是朦胧而模糊的。
他不能和同龄人一起玩闹,某种程度上反而让他远离了上流圈的种种陋习。
他并不孤独,他在橙花香味的梦中邂逅了红发的少年。
刚开始还离的很远,后来一步一步靠近,直到贴上他的肌肤。
在宛若隔着磨砂玻璃的世界里,少年像一把火焰,烧灼着他的眼睛。
母亲说,这是上天给瞿家的恩惠,也是给他们的诅咒。
红色的身影陪了瞿连堂很久,从幼年到少年,他很少说话,只会默默注视着瞿连堂,像翻看一本书。
瞿连堂并不在意,他会每天在梦里分享自己读过的书,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十年如一日,哪怕这位沉默的友人并不会予以回应。
十三岁时他分化成了A,视野在那天豁然开朗,蒙在眼前的翳障消失了,梦里的身影也随之变浅变淡。
瞿连堂留不住那抹红色,他知道,分离的时刻就要来临。
他问母亲,如何才能更好地告别。
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有些悲伤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会明白的,当他们真的离开你的生命。”
瞿连堂遗传了母亲茶色的头发,橙花味的信息素和父亲浅灰色的眼睛。
他想,只要看到自己,他们就不曾离开。
红发的少年依然那么的年轻,热烈,而瞿连堂长大了,甚至个头早就超过了他。
瞿连堂从分化以来,始终践行着克己明理这个词,从不逾矩。
直到19岁的夜。
父母突然离世,自己身负重伤,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瞿连堂失控了,在梦里,和那已经变成一团红雾的,无法言说无法定义的他发生了一些记得又似乎不记得的事。
那之后,红色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潮湿的梅雨季住进了瞿连堂的心,日夜浇灌着四处蔓延的青苔。
他开始寻找真相,但一切都是模糊的,不可控的,随时会引火上身,自取灭亡。
三年前,他成功捕捉到赤蝶,将它们秘密封存起来,梦中的少年曾告诉他,当红色的蝴蝶再次飞舞,命运会指引我们相见。
那些蝴蝶像爬虫一样,只顺着培养罐的边缘爬行,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它们不吸食花蜜,只进食血肉之躯。
瞿连堂便规律地喂食它们自己的畸变组织,并借此记录自己的畸变进程。
川续盈的到来打断了瞿连堂的思绪。
这位第一助理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沓纸:“您要找的资料我给您整理来了。”
“没用终端发过来?”
瞿连堂直起身子,拉开桌前的靠椅,让续盈随意坐。
“不安全,我担心信息泄露。”
川续盈皱眉,“您带回来的人没那么简单,您的预感向来很准,尔燕很可能跟您父母的死因有关。”
“我白天去看看他。”
“这个人的突然出现会不会是沈氏故意为之?”川续盈颇为担忧。
“畸变的形势本就严峻,如果再多几个内鬼,瞿氏内忧外患。”
瞿连堂笑道:“从我接手开始,他们就没让我省心过。小朋友要是间谍也好,放他到我眼皮底下,我正好有求于他。”
川续盈更觉奇怪:“那个尔燕有什么过人之处么?”
“我不认识尔燕,但这个小朋友,我可能认识。”
“他是冒充者?”川续盈站起来,“这是要进安全局监禁的!”
瞿连堂摊手道:“我保持缄默,埋藏他的秘密,作为回报,他要替我办一些我们不太方便做的事。”
“让他成为我们在下城区的手和眼睛,这就是价值。
我的假身份并不安全,也没时间长期逗留在下城区,那里到处都有神教的眼线,我们不能不防。”
瞿连堂交代完任务,让川续盈早点下班休息。
已经是四更天了,瞿连堂几乎是沾到枕头就沉睡过去。
连着几天没合眼,瞿连堂在研究所的时候都怀疑是不是畸变悄悄把他自己的睡眠给进化掉了。
他虽然极度的困倦,但大脑依然在亢奋地运转。
现在回到家终于能摒弃杂念,安静地小睡一会。
尔酽在凌晨时分惊醒了,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小腹里有东西在搏动。
他在心里咆哮:“这身体是真有毛病啊!不会是经典带球跑环节吧?
不应该啊,检查明明显示啥都没有。
还是说有寄生物潜伏在身体里?”
尔酽挣扎着爬起来,拉动了贴在身上的电极。
值班的护士匆匆走进来,将他按住:“祖宗呐,你在干什么?终端那边的警报响起来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姐姐,我怕。”尔酽一把抓住护士的手,挤出一滴眼泪。
“不怕不怕,咱们这很安全的。”
护士见他年纪不大,可怜兮兮地缩在修复仓里,到底没忍心斥责,“你哪里不舒服么?”
尔酽指着自己的小腹道:“姐姐,这里面有东西在动啊……”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护士颤巍巍点开自己的系统,把尔酽的病例从头看到尾。
“你没怀孕呀,生殖腔也是好的,就是有点发育不良。
这个问题不大,可能是营养不良造成的,等身子骨养好了就行。腹腔其他脏器也都没问题,怎么会觉得在动呢,精神问题?
你之前有幻听史吧?别动,我去喊医生过来。”
过了一会,顶着鸡窝头的医生过来了。
他们评估了一下状况,决定临时和瞿连堂汇报,让他定夺治疗方案。
瞿连堂刚睡三个小时,终端就把他唤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是医院的电话心里就有所猜测,起身接受了请求。
“你好,出什么事了?”瞿连堂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让系统打开了房间的窗帘,看天色大概五点多的样子。
“瞿总,您带来的这位患者说自己害怕,还说自己的肚子里有东西在动。
但我们已经排除了器质性的病变,高度怀疑是精神问题,您看……”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接他。小朋友在你那闹腾的厉害?”
医生看了一眼乖乖蹲在一边刚穿好衣服的尔酽:“没有,只是刚才乱动扯松了贴片。”
瞿连堂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来:“还是给你们惹麻烦了,我替他道个不是。
夜班辛苦,助理捎了点咖啡豆过去,你们尝尝鲜。”
医生听罢,露出了笑容:“瞿老师何至于此,咱们院下个月胸腹主动脉置换术还要您去指导呢。”
尔酽有些好奇地凑到护士身边,小声问:“瞿总不是总裁么,怎么还干起这个了?”
“你不知道?”护士有些意外,“瞿家的子女基本都是医学专业出身,瞿总也不例外。
早年在希顿学院读书,和现在我们院的大拿都是同一个系的同学,十八岁毕业以后在防御局当军医。
后来退役回来又在医院工作了一段时间,前两年才退居二线。”
“十八岁就毕业了?!”
尔酽睁大眼睛,他好羡慕。
羡慕的要掉眼泪了,他十九岁才刚上完大一,五年出来就二十三了。
他还找不到工作,需要继续读研读博,这日子想想就没盼头。
护士看他懵懵的,感慨道:“我以为你和瞿总很熟,没想到你对他一无所知。”
“你大概是精神问题频繁发作,忘了吧。
上城区的教育本就属于天才。
这里的孩子从三岁开始接受通识教育,基本花个十年也差不多了。
大部分学生十二三岁就会通过考试进入希顿攻读定向专业,从学校毕业出来就会被指定分配到工作单位去。”
护士说着,有些惆怅,“我孩子都五岁了,天天上窜下跳的。
咱们这种良好公民是没法通过血缘或婚姻关系把其他人留在上城区的。
也就是说如果我的孩子没出息,那他会在成年后被赶到下城区生活。”
“好严格。”
“不过你不用担心,四大家族的人都是优秀公民,他们是可以通过姻亲手段完成身份转变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瞿总是什么关系,但如果你能和他扯上律法上的某些关系,你就能摆脱下城人的身份,一朝野鸡变凤凰。”
这样……尔酽听罢,心里又打起了小算盘。
他思来想去,不小心又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尔酽感觉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唔?”他眯着眼睛哼哼了两声。
“是我。”瞿连堂用毛毯裹住尔酽,“我带你回家。”
“回家……”尔酽嘟囔着,靠在瞿连堂的怀里,呼吸很轻。
瞿连堂从来没觉得一个人这么重又这么轻过,他小心翼翼将青年抱上飞行器,回头向医护致谢。
医生拿着新鲜的咖啡豆,笑得八颗牙齿都露了出来。
关上门的护士没有急着回到工位。
她拎着收拾出来的衣物走到转角的阴影里,接通了藏在耳道里的通讯器。
“沈总,那个Omega跟瞿相处的还不错,我们……”
对面的男人嗤笑道:“是个胆子肥的,告诉他好好干,当初程治许诺过的报酬不会少。
沈家喜欢聪明人……他倒是比另一个机敏,事成了沈家自然会把他留下来。”
尔酽再醒过来的时候,瞿连堂穿着居家服坐在他旁边,认真地看着他。
“如果我要和你协议结婚,你愿意吗?”
尔酽清醒后的第一句话把瞿连堂炸的绯红色迅速从耳尖蔓延到眼角。
“你……真的么?”
尔酽被他的反应搞的有些手足无措:“我,真的,但是我必须坦白,我只是因为害怕被沈家骚扰才……”
“如果只是这种需求,你不和我结婚我也能护你周全,没必要……”
瞿连堂伸手,轻轻托起尔酽的小臂,撩起他的衣袖。
青紫的伤痕尚未褪去,在白皙的胳膊上格外扎眼。
“还痛么?”瞿连堂小心地抚摸了一下,“你来的时候受委屈了?”
“没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来上城区的路上了,这具身体以前发生过什么我没有记忆。”
尔酽对类似的肢体接触有些别扭,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依恋。好像确实没有人如此直白的关注过自己的身体。
他也并非没人关心,只是尔酽习惯性报喜不报忧,他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
从上小学到中学,他学习一直名列前茅,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尔酽在同龄人眼里是一个靠谱的,捉摸不透的,内心强大的学霸。
但他并不乖巧,他有一颗叛逆的心,尔酽是个不安分的人,他渴望开启一段与众不同的故事。
“我不希望你因为这里的环境和人际关系而委曲求全,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出于什么目的来到我身边,我都会予以帮助。”
瞿连堂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你是真心因为想得到什么而选择我,希望通过契约婚姻的方式与我相处,那是我的荣幸。”
尔酽感觉自己的手在他的手里有些发烫:“提出和你协议结婚是我自己的意愿。”
瞿连堂看着他,缓缓将自己温热的唇贴在对方的手指上:“亲爱的,咱们今天就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