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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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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酽感觉自己的头痛得快裂开了。
他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颠簸不已的抖动强行唤醒了意识。
前排隐约传来咒骂声:“不是跟你说了,这家伙是咱们院里最后一个Omega!
今天就要进上城区了怎么还叫他发这么高的烧?”
一个中年女声不服道:“他身体太虚弱,咱们物资本来就不多,能用的药都用了,也没见他好!”
“算了,懒得跟你吵,我挂了。”粗犷的男声不耐烦地掐断了通信。
尔酽费劲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似乎在一个飞行器上,铁疙瘩有些年头了,开起来摇摇晃晃。
肮脏的舷窗上,黑色的雨如同柏油,留下极难清理的瘢痕。
他撑着自己坐起来,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就让尔酽头晕目眩。
前排的架驶位里坐着一个络腮胡,他跟不要命似的往嘴里灌着劣质酒。
直到那瓶液体见了底,络腮胡随意的用手背蹭了蹭嘴。
他发现后排的小青年已经醒来,嘀咕道:“真羡慕你们这些Omega,长的好看点就能去上城区享福。”
尔酽有些听不懂络腮胡说的话,omega是什么?
他二十二年的人生根正苗红,认真学习考上大学,结果身为医学生的他期末周熬了三个大夜,精神恍惚被违规行驶的车撞飞。
人生的转折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他高中的时候,班主任每天都在班上喊:高考很重要!人生分水岭!
上大学了以后,辅导员又喊:读研很重要人生分水岭!
这下不用分水岭了,直接撞回羊水里。
络腮胡打开刮雨器,但黑雨越下越大,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要不是沈家这两天催的紧,非要见到你人,我就不赶趟儿了。”
他抱怨道:“畸变预警最近频发,我们又要摸黑飞过外城的无人区。什么时候把你送去不行?非得挑这种天气。”
尔酽没有搭理络腮胡,他在后座摸到一根松松垮垮的安全带。
秉着安全出行的态度,尔酽默默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
虽然铁疙瘩很不靠谱,但安全带确实给他带来了微弱的安全感。
络腮胡刚想嘲笑omega胆小,一个巨大的黑影撞上了挡风玻璃。
沉闷的撞击声让飞行器里的两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紧跟其后的,是蜂拥而至的不明生物。
咯吱吱——
在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里,飞行器右边的翼展分离,冒出惊人的火光。
“×的!”络腮胡手忙脚乱的在操作台上一通乱按。
[嘀——紧急迫降已开启]
铁疙瘩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极速下滑。
尔酽感觉心脏快跳出来了,只能用手攥着胸口的衣服。
飞行器在彻底解体之前和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好在地下积了不少黑雨水,免得尔酽直接落地成盒。
铁疙瘩带着火花一路滑行,直到撞上树木才应声停下。
尔酽缓了好久才倒上气,安全带紧急关头勒住了他,这才幸免遇难。
络腮胡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现世报。
尔酽抬起头,发现他从玻璃的破碎处栽了出去,臀腿卡在内侧,上半身软绵绵搭在外面。
一个秃鹫般的东西从空中落下,它贪婪地啄食着络腮胡尚且温热的身躯。
尔酽颤抖着解开安全带,大气不敢出一声。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生物长长的脖子下面,俨然是人类的身躯。
他的胳膊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丑陋无比的翅膀。
怪物。
天上飞的那些都是怪物。
尔酽意识到自己危在旦夕。
他手无寸铁,两侧舱门在冲击力的作用下已经变形,无法打开。
前面是怪物进食的冥场面,身后就是封死的靠背,根本无处可逃。
尔酽有些绝望地捂住自己的嘴,求生欲让他弯腰猫在座椅后面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手在座椅下摸索,握住了一根冰冷的物体,好像是金属的东西?
尔酽用余光瞥了一眼,是一根撬棍。
怪物停止了吞咽。
它灯泡一样的眼睛上下颤动了几下,直直盯向后排。
尔酽头皮发麻,冷汗顺着脖颈流进领口。
物理意义上的大鸟人叼起络腮胡,想把他从驾驶室里拽出,好进来一探究竟。
对怪物们来说,香甜可口的omega可比没滋没味的beta好吃多了。
好在络腮胡足够胖,孤儿院这么多年中饱私囊的油水都长身上了,卡在破洞上进出不得。
几道明晃晃的灯光突然出现,照亮了铁疙瘩的残骸。
密密麻麻的子弹压过来,喂在畸变体身上。
它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恼羞成怒地冲撞破洞,竟硬生生挤出条缝来。
尔酽一咬牙,拼尽全力爬起来,抄起撬棍猛地抽在人鸟的头上。
哐叽一声,人鸟发出愤怒的嘶吼。
尔酽可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更何况人类文明近在咫尺,他又卯足劲抡了几下。
黑色的身影突然跳下,舷窗被他踹爆,橙花味和剧烈的耳鸣同时抵达尔酽的大脑。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袭击了。
无形的冲击力让畸变体发出惨叫,两道暗黑色的血液从它的鼻孔奔涌而出。
尔酽感受到的压力让他不得不撑着手里的撬棍。
大概一两秒之后,那股恐怖的威慑感变成了温和的抚慰。
“抱歉,情况所迫。”这个挡在前排全副武装的男人从背包里掏出防护服,“本不应该在你面前用信息素的,还好吗?”
尔酽感觉自己不太好,但他并不会暴露自己。
“谢谢。”他费劲地站起来接过防护服,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冒雨赶来的队伍都裹的严严实实,他们带着防毒面具,防护服外面套着战术背心,快速地向这里靠近。
“老大!你怎么跑这么快!天,这里真有幸存者!”
赶到残骸面前的队员很开心,他们纷纷围住残骸,警戒来自天空的威胁。
尔酽闻到外界潮湿的空气,松了一口气,匆匆套上防护服想要出去。
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伸手拦住他。
“别害怕,我们在这。不要因为慌不择路反而伤到自己,检查一下你的衣服真的穿好了么?”
他的声音比较低沉,从面具下传来听着闷闷的,有安抚也有命令。
“……好。”尔酽艰难地在后排重新整理衣服,沉重的防护压的他抬不动腿。
“老大,要帮忙么?”那个活泼的队员架着生物□□,抬头望向天上乱飞的怪物。
高大的男人打了个手势:“不用,注意异象,和防御局保持联系。”
他帮尔酽调整好衣物,握着手腕将他拽出残骸。
尔酽沾到地面,腿一软直直倒下去。
好晕。
不知道是因为络腮胡说的生病还是这一系列的意外耗尽了他的力气。
男人及时扶住了尔酽,这才免得他磕着自己。
他看到尔酽胸口急剧的起伏,知道这个小青年已经体力透支,索性将他拉起扛在背上。
尔酽慌张地抱住他的脖子,男人没说什么,只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放心。
尔酽被他带到不远处的越野车上,车队都开着大灯,周遭十分明亮。
其他几辆车上都有惊慌失措的面孔,看起来他们也是被搭救的人。
“你运气真好。”同车的面具人敲着方向盘,嘴里咬着口香糖。
“检测到畸变潮和你们那么近,防御局都打算放弃救援了,老大不知道为什么没同意,领着我们赶过来。”
“你们老大,刚才那个人?”
“嗯。”面具人伸了一下懒腰,“瞿连堂就是我们老大哦,不过瞿总从防御局退役好多年了,这次参与纯属意外。
我们来防御局收集数据,好巧不巧畸变就爆发了,防御局人手不够,咱们就姑且搭把手~”
车队不远处的队伍发出一声哨响。
面具人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启动了车辆。
天上的黑影向地面发起猛烈的攻击,生物□□将它们阻隔在低空,众人边打边退,撤回车上。
瞿连堂拉开车门一跃而上,尔酽往旁边让了让,给他腾出空位。
几个人缩成一团,尔酽感觉自己暖和了不少。
“通知他们小心点,这次的波频很混乱,大概率不止这一个畸变物种。”
瞿连堂半蹲在车上,依然是戒备状态。
车队为了阻挡人鸟们的攻击花费了大量的精力。
大约行进了半小时,面具人猛打方向盘,一车的人被甩的东倒西歪。
瞿连堂伸手护住尔酽,挤在后排的队员忍不住吐槽:“你怎么回事,车都开不稳?”
“靠,你行你来啊,刚才地里钻出来的什么东西?!”
“变异蠕虫。”瞿连堂接通频道,“都听着,地下的攻击来了,准备迎敌。”
“搞半天它们追着我们不放是来消耗我们弹药的啊!真想一网打尽?贪心的家伙。”
活泼的队员似乎是个话唠,一直在频道里絮絮叨叨。
被黑雨浸过的土地格外松软,队尾的车陷入泥地,被钻出来的蠕虫顶翻。
能跳车的人都选择弃车而逃,前面的队员负责火力压制,后车成员迅速转移到前车。
瞿连堂紧盯着蠕虫的轨迹:“右转!”
面具人猛打方向盘,飞驰的车辆堪堪避开窜出土壤的口器。
尔酽被瞿连堂扣在怀里,他眯着眼睛,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快回来……你为什么背叛我们……”
好吵。
尔酽感觉自己要晕车。
他只能闭着眼睛,一只手抓着瞿连堂的衣袖,一只手抓着自己捡来的防身工具。
探照灯的光芒聚焦在飞驰而来的车队上。城头的枪炮对准头车,头车闪了几下灯光回应。
[放他们进来。]
高耸的外墙,随处可见的电网,这是一个灰暗的世界。
众人疲惫地回到外城区,通过返城审核他们才算真正的死里逃生。
尔酽只想默默找个地方坐下。
额头很烫,绝对在发烧。
要去找医生。尔酽迷迷糊糊地想。
他和其他被救的人一起蹲在收容所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
他们要被确认没有感染后才能在外城自由行走。
尔酽怀疑自己已经被感染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难受。
被逮到会发生什么呢?
被丢出去,还是被处理掉?
不甘心。
一个高大的影子挡住了他头顶的光。
尔酽下意识抬头。
这是一个风度翩翩的Alpha,浅灰色的眼眸,浅灰色的长发。温和,淡然,像一团变幻莫测的雾。
“过来。”
这个声音……瞿连堂?
尔酽很难把眼前这个人和雨夜里如奇迹般从天而降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他提着医药箱,防护服脱下之后身上只穿了一件紧身高领毛衣。
“嗯?”尔酽懵懵地看着他。
“伤,处理一下。”
瞿连堂指了指他的胳膊,尔酽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
可能是飞行器坠落的时候擦伤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让他感觉不到疼痛。
尔酽跟在瞿连堂身后离开人群,路过的人越来越稀少,惨白的光线让尔酽感到一丝不安。
瞿连堂在一间隔离室门口停下,朝尔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尔酽站在原地,暗自较劲了几秒,最终扛不过对方不容置疑的眼神,乖乖走进去。
“还攥着你捡的撬棍?”瞿连堂的目光落在青年握的发白的指节。
“哦,习惯了。”尔酽没有放下它。
“如果它能让你觉得安全,那你就带着。”瞿连堂没有再计较,让他在沙发上坐好,用酒精给他的伤口消毒。
尔酽无声地皱眉,这些伤口虽然不大,却密密麻麻,酒精渗进去像虫子遍身噬咬。
身后的男人又拆了一支包装,尔酽下意识回头看过去,发现是针剂,猛地躲到一边:“这是什么?”
“退烧针。”瞿连堂展示了一下包装上的字,“你的额头很烫,手也很烫。”
尔酽蜷缩在沙发的一角:“你为什么那么关注我?”
“因为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等了你很久。”
“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我说这是我梦到的,你信么?”
尔酽看着他,默不作声。
瞿连堂无奈地笑道:“知道你不信,所以原本无意打扰,只是我无法袖手旁观你遭受这些厄运。”
“谢谢你,只是天下没有白得的馅饼,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瞿连堂欲言又止,最后道:“我需要敏锐的眼睛和有力的手。三大主城的大家族之间争斗不断,他们把手伸到外城区,对一切利益虎视眈眈。
我也在他们的行列之中,想要自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想要制衡控制他们不要为所欲为更是代价惨重。
我需要一个无牵无挂,可以托付的合作伙伴。你出现了,我找到了你,这便是上天的恩赐。”
在沉默的瞬息之间,瞿连堂想说的是:我想看到你幸福,想得到你的爱。
到底不适合说出口,多唐突呐。
真是,近乡心怯。
“你原本要去哪?”
“可能……沈家?”
尔酽只知道络腮胡抱怨的话,他连沈家是个啥都不知道。
不管了,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先安顿下来再说。
“如果我想接纳你到我这来,你愿意么?”
尔酽婉言谢绝:“不了,我想我应该先去看看。”
瞿连堂让步道:“也好,我会和沈家联系的。你先去内城区吧,起码比这里安全。
等你去了沈家,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尔酽点头,他环抱着自己靠在沙发上,很快便昏昏欲睡。
穿到这里之前,他已经三天没好好休息。来这里一睁眼就上演了绝地求生。
这对一个大学生来说还是太刺激了,精神放松下来就连盘垮塌。
无法抑制的疲惫让尔酽在这个称不上熟悉的人面前陷入睡眠。
瞿连堂叹了口气,将挂在墙上的风衣取下来盖在他身上。
“小楝,不要让别人来打扰他。”
瞿连堂离开隔离室,跟门口的活泼小跟班吩咐。
他没有回去休息,径直穿过走廊,通过隐蔽的电梯去了地下。
巨大的培养罐藏在冷库里,一群赤色的蝴蝶躁动不安地撞着玻璃,瞿连堂注视着它们,然后熟练地挽起衣袖。
衣袖下是一截机械的小臂,他这段血肉之躯似乎因为不可控的因素不得不舍去了。
瞿连堂取下义肢,断面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刻疯狂地生长起来——不是人类应该有的肢体,而是触手样的东西。
畸变的融合形态,和天上的那群怪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面不改色地抽出匕首,一刀斩断了新生组织。
它们被投进培养罐,蝴蝶一拥而上,很快分割了他的血肉,发出令人肉麻的蚕食声。
“你没打保护剂?”监控里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这件事很着急么?”
“打了,很显然效果不如以前。畸变的侵蚀越来越快,已经超出了这几年的峰值。”
瞿连堂对着伤口喷了几下药水,血凝结了。
他将机械臂装回去,恢复了矜贵的常态,“赤蝶再次振翅,我要找的人出现了。”
“预知里的天外来客,你的梦中之人?”男子有些困惑,“真有这种事?你们家的传承是挺奇怪。”
“我们家每一代被命运选中的人都会做梦,一些奇怪的却又必然成为现实的梦……
我等了他太久,真见面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那位梦中人如今在何处?”
老王在控制台前转着笔,“他认识你吗?”
瞿连堂摇头:“他不认识我,我的梦来自未来,而他来自现在。对他来说,我们只是初见。”
“但对你而言却是错过了十年的重逢?”
“是,我让他先去沈家了,今夜分析完数据我就回上城见他。”
“你疯了?让他去沈家不是羊入虎口么?”
“他本来就要去,我不应该干涉过多,太唐突,我们还不熟,我没法直接……”
“你们~还不熟~ 哼,他要真碰到什么危险了你心里又不爽,还嘴硬呢。”
老王还想调侃,忽然感觉背后一凉,瞿连堂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啊哈哈,来这么快?”他尴尬地摸了一下脖子。
瞿连堂拿着两瓶液体怼在老王脸上:“三倍清凉无糖薄荷味营养液,只有我们这种常年熬夜已经免疫的人能受得了。
今晚咱们一人一瓶,争取创造奇迹。我明天天一亮就得走,你别想睡了,跟我加班。”
“啊————”
地上,防御局的工作人员根据瞿连堂的要求,联系到了沈氏集团的秘书程治。
程治得知此事派自己的下属去接尔酽。
虽然知道中途出了事故,但见到尔酽他还是惊了一下:“看来昨天的事故真不小,可不是一般的磕碰。”
“是差点死了。”
尔酽低下头,睫毛忽闪忽闪的。呼吸很浅,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柔弱无力且乖巧。
“……走吧,回去自会有人给你治疗。”
尔酽登上豪华的飞行器,在后排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坐下。
他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在外城保全自身。
还是先想办法留在上城区。
尔酽想着,发现程助理正透过前排的后视镜看向他:”怎么样?”
程助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优越,“你从未见过的主城。”
“很好看,很……金碧辉煌。”
尔酽客气道,这里的复古建筑比较多,还有很多喷泉,即便是在阴天,白金色的建筑依旧光彩夺目。
“比其他城区好多啦,其他地方什么都做的灰暗,一点艺术氛围都没有。”
程助理摆手,“你是咱们沈总找院长买来的,沈总喜欢你这种乖巧可爱的类型。
回头机灵点,别惹他们不高兴。
伺候好了说不准就能留下来,衣食无忧不好吗?”
尔酽在心里一阵恶心。虽然不知道原身怎么想,反正他可不乐意出卖自己,委曲求全。
程助理哼了一声:“如果没有瞿氏,沈家在娲城也算一手遮天了……”
“是不是比起沈总,这位瞿总更需要可心人儿?”尔酽眯起眼睛小声撺掇道。
瞿总,瞿连堂也姓瞿,这个姓本来就不多见,而且他自己也说过,他是主城大家族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