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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侍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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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心裂肺的痛。
像是每一根骨头都被碾碎,每一条经脉都被撕裂,血液在血管里沸腾逆流,五脏六腑被无形的手攥住狠狠揉搓。
甄明在无边的痛苦海洋里沉浮,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清醒时,那剧痛便清晰得让她恨不得立刻死去;模糊时,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又纷至沓来,现代的高楼大厦与古代的亭台楼阁交错,晏昭阴鸷的脸和赵珩冰冷的眼重叠。
她感觉自己被搬动过,身下的触感时而冰冷坚硬,时而柔软温暖。苦涩的药汁时不时被强行灌入喉咙,有时还会感觉到银针刺入穴道的细微刺痛。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那毁灭性的剧痛终于开始缓缓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虚弱和疲惫,仿佛整个人被掏空,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房间依旧是蜀王府那间偏僻的小院,但窗棂外透进来的天光显示已是白日。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空洞的胸腔里生出一丝微弱的悸动。
尝试动了一下,全身的骨头像是生锈般发出酸涩的抗议,肌肉酸痛无力。但那种撕裂性的剧痛确实消失了。
“姑娘,您醒了?”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
甄明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床边守着一个眼生的丫鬟,年纪稍长,面相看着比之前那两个更敦厚些。
“水……”甄明的喉咙干涩沙哑,如同被砂纸磨过。
丫鬟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她,喂她喝下。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甄明靠在床头,喘息着,慢慢打量四周。房间里有淡淡的药味,但不再是石室里那种诡异苦涩的气息,而是正常的汤药味。
“我……睡了多久?”她低声问。
“姑娘昏睡了两天一夜了。”丫鬟答道,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和敬畏,“王爷吩咐了,让您好生静养。奴婢叫小禾,这几日由奴婢伺候您。”
两天一夜……甄明心有余悸。那碗药的威力竟如此可怕。
“王爷……有说什么吗?”她试探着问。
小禾摇摇头:“王爷只吩咐用药,并未多说其他。李管家让奴婢好生照顾姑娘。”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李管家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了进来。
看到甄明醒来,他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姑娘醒了便好。这是今日的药,请趁热服用。”
甄明看着那碗药,胃里下意识地一阵抽搐,眼中流露出恐惧。
李管家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姑娘放心,这是太医院开的温养方子,为您调理身子所用,与先前不同。”
甄明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药碗。现在她的命捏在别人手里,反抗毫无意义。药汁入口,果然是寻常的苦涩,并无那诡异的味道。她屏息一口气喝完。
李管家满意地点点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像是观察什么似的,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甚至开口询问:“姑娘醒来后,可觉得身体与往日有何不同?”
不同?甄明微微一怔。除了虚弱和残留的酸痛,似乎……
她下意识地凝神细听,窗外极远处丫鬟扫洒庭院的沙沙声竟异常清晰地传入耳中!她转眼看向桌上的茶杯,隔着几步远,竟能看清杯底烧制时留下的一个极小气泡!
她的听力和视力,似乎变得异常敏锐了!身体内部,那股虚弱感之下,仿佛又隐隐流淌着一丝极细微的、陌生的暖流,让她虽然无力,却不至于枯竭。
是那碗药的功效?这就是赵珩所谓的“激发潜能”?
李管家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不再多问,只道:“姑娘好生休息。”便端着空碗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甄明就在这小院里静养。
每日按时服药、用膳,身体恢复得很快,那种超乎常人的听力和视力也逐渐稳定下来,不再让她感到不适,反而成为一种新的习惯。小禾伺候得很尽心,但从不多言,甄明旁敲侧击打听外界消息和赵珩的意图,她都一问三不知。
甄明的心始终悬着。
赵珩拿她试了药,确认了她没死,还似乎有了“效果”,然后呢?下一步打算怎么做?继续试别的药?还是把她当成成功的“样品”处理掉?这种等待未知命运的煎熬,几乎要将她逼疯。
又过了两日,傍晚时分,李管家再次到来,这次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手里捧着几套崭新的衣裙,并非丫鬟服饰,而是料子普通但款式清雅的常服。
“姑娘身体既已无大碍,便换上身吧。王爷要见你。”李管家的语气依旧平淡。
甄明的心猛地一紧。终于来了。
她默不作声地任由丫鬟伺候她换上其中一套湖蓝色的襦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
再次跟着李管家走出小院,这次却是往王府的前院方向走去。
一路穿廊过院,来到一处临水的敞轩外。轩内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李管家在轩外停下脚步,躬身通报:“王爷,明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赵珩略显慵懒的声音,听着比在地底石室时多了几分人烟气。
甄明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微微出汗的手心,迈步走了进去。
敞轩布置得清雅宜人,四面的竹帘卷起,晚风带着荷塘的水汽徐徐送入。
赵珩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张紫檀木棋前,自己与自己对弈。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侧脸在灯光下少了几分阴郁苍白,竟显出几分文人雅士的闲适风流。
但他抬眼看来的瞬间,那双凤眸深处的清冷和审视,立刻打破了这种错觉。
“民女拜见王爷。”甄明垂下眼睫,依礼下拜。
“起来吧。”赵珩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似乎对她的恢复情况还算满意,“身子可大好了?”
“……托王爷的福,已无大碍。”甄明谨慎地回答。
“嗯。”赵珩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指了指对面的席位,“坐。”
甄明依言坐下,身体依旧紧绷。
丫鬟奉上茶水点心后便悄声退下,敞轩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只有棋子偶尔碰撞的轻响和窗外细微的虫鸣。
赵珩并不说话,只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棋局上,仿佛叫她来真的只是为了看她一眼。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难熬。甄明的心跳如擂鼓,她不知道这位心思深沉的王爷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良久,赵珩才仿佛不经意般开口,视线仍落在棋盘上:“你似乎……比常人恢复得快些。”
甄明后背一凉,知道试探来了。她低声道:“或许是王爷赐下的汤药有效。”
“是吗?”赵珩落下一子,发出清脆的“啪”声,“本王的药,自然是有效的。”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听力、目力,可有何不同?”
甄明指尖一颤,知道瞒不过他,也不敢隐瞒,只能如实道:“似乎……比以往敏锐些许。”
赵珩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满意,又像是早有预料。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依旧平淡:“可知那碗药,价值几何?”
甄明沉默地摇头。
“万金难求。”赵珩淡淡道,“你如今还能坐在这里,便证明它物有所值。”
甄明心中一片冰冷。所以,她的命,只是他验证药物价值的工具?
“王爷……想要民女做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恐惧。
赵珩放下茶杯,终于正眼看向她,那双凤眸在灯火下幽深难测。
“本王身边,正好缺个耳目灵敏些的侍女。”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暂且留下吧。”
甄明的心猛地一沉。
侍女?留在蜀王府?留在这个心思莫测、拿她试过剧毒之药的男人身边?
这绝非她想要的自由!这不过是换了一个更精致、更危险的牢笼!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想要恳求他放她离开。但话到嘴边,对上赵珩那双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深不见底、不容置疑的凤眸时,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毫不怀疑,此刻若敢说一个“不”字,等待她的绝不会是仁慈的释放。那间地下石室和那碗幽蓝色的药汁,就是最好的警告。
她的命,是他“万金难求”的药换回来的,此刻已不属于她自己。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但她强迫自己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情绪,声音干涩地应道:“……是,民女遵命。”
赵珩似乎对她的顺从颇为满意,重新将目光投向棋盘,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李管家会安排。下去吧。”
“民女告退。”甄明起身,行礼,每一步都走得僵硬无比,仿佛踩在刀刃上。
退出敞轩,晚风吹在她冰凉的脸上,她才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李管家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领着她往王府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次,不再是偏僻的小院,而是到了一处离主院不远不近的院落,虽不算大,却明显是给有一定身份的侍女居住的,屋舍整洁,用具齐全。
“姑娘日后便住在此处。”李管家语气依旧平板,“王爷既吩咐您在身边伺候,明日卯时初便需到王爷院外等候吩咐。王府的规矩,自会有人教你。”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王爷喜静,不喜人多嘴多舌、四处走动之人。姑娘只需做好分内之事,王府自然不会亏待你。”
甄明听懂了其中的警告——安分守己,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否则后果自负。
“多谢李管家提点,我记下了。”她低眉顺眼地应道。
李管家点点头,留下一个看起来更沉稳些、名叫碧云的丫鬟,便离开了。
这一夜,甄明躺在比之前舒适许多的床上,却彻夜难眠。
未来的路仿佛被浓雾笼罩,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渊。
她被迫留在了这个最危险的地方,成为了那个男人随侍左右的“侍女”。这意味着她将时刻处于他的监视之下,也意味着……她可能会接触到更多关于他的秘密。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极度恐慌之后,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劲反而慢慢从心底滋生出来。
既然逃不掉,那就先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位蜀王殿下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听力目力过人?这或许不仅是试药的后遗症,也可能是她在这龙潭虎穴中安身立命的唯一资本。
翌日卯时,天刚蒙蒙亮,甄明便准时出现在赵珩所居的“澄心院”外。
院门紧闭,守卫肃立,气氛静谧得近乎压抑。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院门才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太监探出头来,看了甄明一眼,低声道:“王爷醒了,传你进去伺候梳洗。”
甄明深吸一口气,跟着小太监走进澄心院。
院内布置极为清雅,甚至有些空旷,罕见花卉装饰,多以松竹为主,透着一种冷寂的味道。正房内,药味比外面更浓几分。
赵珩已经起身,只穿着一件素白中衣,墨发披散,正坐在窗边的榻上,望着窗外尚未完全散去的晨雾出神。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削弱了几分他平日里的疏冷,却更显出一种易碎的病态美。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淡淡吩咐:“更衣。”
碧云早已将今日要穿的衣物备好。
甄明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墨色常服。触手料子极好,冰凉丝滑。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赵珩。她必须极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的手指发抖。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香,能清晰地看到他脖颈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甚至能感觉到他看似放松的身体里,蕴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就像一张拉满的弓,看似静止,却随时可能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甄明屏住呼吸,尽量目不斜视,动作轻柔地为他穿衣系带。整个过程,赵珩都异常沉默配合,仿佛只是一尊任由摆弄的精美人偶。
直到系好最后一根衣带,他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甄明低垂的眼睫上。
“会沏茶吗?”他问。
“略懂一二。”甄明谨慎回答。原主作为被精心培养的“瘦马”,茶艺是基本功课之一。
“嗯。”赵珩不再多说,起身走向外间的书房。
甄明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书房很大,三面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堆满了各类书籍卷宗。另一面则是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面文房四宝俱全,还散落着一些信件文书。
赵珩在书案后坐下,拿起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小太监悄无声息地端来了红泥小炉和一套看似朴素却价值不菲的白瓷茶具。甄明净手后,跪坐在茶几前,开始专心沏茶。
沸水冲入茶盏,茶叶舒展,清香弥漫。
她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清冷的目光偶尔会从文书上抬起,落在她的手上、她的动作上、她的侧脸上。
那不是男人欣赏女人的目光,更像是在观察、评估、审视一件工具的性能是否良好。
她尽力让自己动作流畅自然,心无旁骛。
茶沏好,她双手将茶盏奉至书案上。
赵珩接过,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背。甄明如同被冰针刺到般,猛地一颤,险些打翻茶盏,幸好及时稳住。
赵珩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看她。
甄明立刻跪下:“民女失仪,请王爷恕罪!”
赵珩看着地上吓得脸色发白的人,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他并未发作,只淡淡道:“无妨。起来吧。去将东面书架第三排、第七列那本《山河志》取来。”
“是。”甄明如蒙大赦,连忙起身,依言走向书架。
然而,就在她按照指示找到那本厚厚的《山河志》,试图将其从紧密排列的书丛中抽出来时,意外发生了——旁边一本更薄、看起来像是账册或笔记的册子,因她的动作被连带了出来,“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张夹在册子里的纸笺飘落出来。
甄明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那纸笺上,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用朱砂绘制的、极其繁复诡异的图案!那图案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盘绕扭曲,中央一点暗红,看得人头晕目眩,极不舒服!
更让她心惊的是,图案的一角,还勾勒着一个极小的、她却莫名觉得眼熟的标记——似乎是一枚特殊的火焰纹!
她瞳孔骤缩,心脏狂跳!这图案……这标记……她一定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
电光石火间,一段几乎被遗忘的原著记忆碎片猛地撞入脑海!
那是书中后期,已经成为晏昭世子妃的白月光女主,在一次偶然机会下,发现了晏昭与某个神秘组织暗中往来的证据!其中就有带着类似诡异图案和火焰标记的信物!那个组织,似乎牵扯到一桩极大的宫廷秘辛和阴谋!
当时这段剧情只是为了衬托男主的深不可测和权势滔天,一笔带过。她怎么会……在蜀王赵珩的书房里,看到类似的东西?!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瞬间攫住了甄明,让她僵在原地,血液都快要冻僵!
“找到了吗?”
赵珩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