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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域府风云 ...

  •   域政府顶层议事厅,穹顶高阔,雕饰着云边五族与中州历史交汇大事记的长图卷。长条形的黑曜石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窗外流云,也倒映着分坐两侧神色各异的云边权力核心人物。

      云峤端坐主位,仍是一身贵气织羽长袍,束起的长发纹丝不乱。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议案卷宗,淡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

      五族元老派的代表面色沉凝。以高振峰为首的岳存理旧部则正襟危坐,眼神锐利,准备随时发难。几位相对中立的部门主管则眼观鼻鼻观心,轻易不说话。

      会议的议题很快进入了关于近期产业改革方向的讨论,不出所料,保守派的质疑层出不穷。

      崩龙族的元老抢先发难:“域长,最近某些人是不是太激进了?集中资源扶持所谓孤品,搞什么小众特色,完全不管传统大宗玉料的稳定产出,这不是本末倒置吗,市场的变化谁也摸不清,如果市场风向一变,这些花哨的东西没了销路,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桑固族的代表立刻附和:“是啊,外行人指挥内行人还是要不得,他弄的那个工匠协作平台,听着好听,把各家吃饭的手艺都摆到明面上,规矩乱了套,以后还怎么管理?我看还是应该稳扎稳打,先抓好现有矿区和作坊的生产秩序。”

      高振峰推了推眼镜,一如既往打着机锋:“域长,联委办近期批复的多项资金申请和流程特批,似乎都绕过了常规的可行性论证和跨部门评议程序。虽然事急从权,但长此以往,会危害制度的严肃性,也容易留下程序瑕疵。是否应当先暂停部分项目,补全手续,再进行推进?”

      云峤在内心冷笑。一个个冠冕堂皇,话术不同,目的都一样——试图捏熄林洵好不容易燃起来的那些小火苗。

      云峤静静听着,面上不显。直到所有人都发表了意见,再无话可说,议事厅里陷入压抑的沉默时,他才缓缓开口。

      “传统大宗玉料的根基不能动。但根基之上,能否长出新的枝干,开出新的花,关乎云边未来的生机。强调孤品和特色,和保持传统并不冲突,只是更加注重挖掘我们过去忽视的价值,开辟新的市场。崩龙矿区近期的收益数据,各位案头都有,足以证明这条路并非空中楼阁。”

      他目光转向桑固族代表:“至于工匠协作平台,早期的混乱是可预见且可解决的,只要跨过这一步,以后的路就好走得多。整合分散的力量,应对我们单个作坊无法应对的订单,提升整体竞争力,不是好事一桩吗?我认为刚刚成功交付光林域精密仪器外壳的订单,就是有力的证明。”

      最后他看向高振峰,声音不疾不徐:“高处长总是注重程序,这很好。但所有项目批复,均符合《云边域特别产业发展促进条例》第三章第十七条之规定,针对具有创新性和示范效应的项目,可适用快速通道审批,事后报备就行。在程序方面是完备的,并没有瑕疵。倒是高处长对于特殊条例的适用要再熟悉研究一下。”

      他这几句话,引出条例,摆出事实,将众人的质疑一一驳回,条理清晰,滴水不漏。游刃有余的姿态和强大的气场镇住了场面,让还有想法的人一时语塞。

      会议接着进入了更棘手的环节——年度专项预算审议。

      这才是真正的利益博弈场。

      高振峰再次发力,联合几位保守派主管,提出大幅削减用于支持崩龙孤品开发、桑固技术升级、霜岭品牌建设及潦泽文旅开发的专项启动资金,理由是风险过高,效益未明。

      云峤早已料到。他没有直接反对削减,而是拿出了一份由寒月和沈执精心准备的详细报告。

      “各位担心风险,这个可以理解。”云峤将报告数据投射到光屏上,“那么我们不妨换个思路。这笔资金,不直接作为补贴下发,而是转为产业引导基金,采用拨改投与绩效挂钩的模式。”

      他解释道:“基金由域政府主导,吸引五族商会共同参与管理。资金以低息贷款、股权投资等方式,注入具体项目。如果项目成功,基金获利退出,滚动支持新项目。如果项目失败,按约定风险共担。同时,资金释放与项目阶段性成果严格挂钩,达不到预期目标,后续资金即刻停止。”

      “如此一来,”云峤目光扫过全场,“既控制了风险,避免了资金滥用,又能真正筛选出有潜力的项目,逼出实效。愿意接受这种严格条款、对自家项目有信心的,再来申请。各位觉得怎么样?”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这一手极其高明。它将保守派强调的风险控制完美融入新的方案中,堵住了他们的嘴。

      那些真正想做事的部族和作坊,不会畏惧这种挑战。

      而高振峰等人若再强行反对,就显得不是为公,而是刻意阻挠了。

      最终,这份设置了严格防火墙的预算方案艰难地获得了通过。虽然资金规模比云峤最初预期的要少,但至关重要的启动资金总算拿到了。

      会议结束,众人心思各异地离去。

      云峤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在议事厅坐了一会儿,指尖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

      与这些老狐狸周旋,耗费的心神丝毫不比处理浊气异动少。

      脚步声响起,扎龙去而复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双臂的伤尚未痊愈,缠着绷带,但气势依旧惊人。

      他旁若无人地走进来,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发出沉重的声响。

      “啧,跟这帮人开会,比打架还累。”扎龙啪啪地拍着裤腿,“不过,你刚才那手拨改投,玩得漂亮。那帮只会咬文嚼字的家伙这下没话说了。”

      云峤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扎龙自顾自倒了杯冷茶,喝了一大口,忽然道:“那个小子,叫林洵的,在下面搞得风生水起啊。听说崩龙那边的老家伙们现在都把他当财神爷了?”

      “嗯。”云峤淡淡应了一声。

      “有点意思。”扎龙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一开始我还以为又是个中州派下来镀金的绣花枕头,没想到还真能折腾出点动静。胆子大,脑子活,关键时候还……挺扛事。”他指的是魄山林洵为他紧急处理伤口的事。

      云峤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是不太一样。”
      扎龙敏锐地捕捉到了云峤语气里那极其细微的波动,嘿然一笑:“只是不太一样?我看你为了给他扫清障碍,今天这会可是下了血本了。以前岳老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

      云峤抬眸,冷冷地瞥了扎龙一眼。

      扎龙立刻举手做投降状:“行行行,我不说了。你们这些动脑子的,心思弯弯绕绕,我搞不懂。反正,能帮我们魄山、帮云边办实事的人,我就认。走了,还得回去盯那帮小子的训练。”

      扎龙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留下云峤一人。

      议事厅重归寂静。云峤那杯茶已渐渐冷去。

      “是不太一样……”他低声重复了一句。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是那份看似温吞实则坚韧的执着?是那种敢于打破常规的闯劲?还是……在黑暗中不经意流露出的脆弱,那种发自真心依赖和需要?

      他闭上眼,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压下。无论多么不一样,现在都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此刻最重要的职责,仍是坐镇中枢,稳住局面。

      然而,林洵在基层的卓有成效,并未换来域政府内部的普遍认同,反而催生了更为阴暗的流言。

      不知从何时起,一种说法悄然流传:林洵这位新任委员已被域长彻底架空,所谓的下基层调研不过是体面的流放,其推动的那些改革,不过是无根之木,长久不了。

      这股风悄然吹动着一些人的心思。部分原本就持观望态度的中层干部开始见风使舵,对林洵批示推进的事项阳奉阴违,拖延敷衍,甚至暗中作梗。

      资源局的钱副局长便是其中之一。此人素来滑头,惯会察言观色,自认嗅到了风向变化,对林洵力主推广、旨在提升行政效率的云政通协同办公平台便不甚上心。他表面应承,却在关键的资源调配和人员支持上处处设卡,致使平台在几个部门的试点推进迟缓,怨声渐起。

      消息很快通过沈执和依娜的渠道,隐秘地传到了云峤这里。

      云峤面色沉静如水,并未立刻发作,甚至在与高振峰等人的周旋中,依旧维持着对林洵激进方案不甚认同的表象。

      然而,就在钱副局长暗自得意,以为揣摩透了上意之时,一纸调令毫无征兆地签发:他被平调至档案中心,担任闲职副主管,明升暗降,彻底远离核心资源分配领域。

      调令理由写的是加强档案数字化建设需得力干将。说得冠冕堂皇,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

      此举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不少蠢蠢欲动的心思,也让那些观望者凛然一惊,意识到域长府内的人事棋局,远非表面流言所能左右。云峤无声地震慑了游移不定者,稳住了后方。

      夜深人静,域长办公室只亮着一盏孤灯。

      云峤埋首于成堆的公文之中,点开光屏上各地传来的简报。他批阅着一份关于云政通平台扩大试点范围的申请报告,在“同意”项上轻轻一点。

      岳存理坐镇联委时,他是那个频频提出激进方案、常被岳老驳斥、需据理力争的急先锋,岳老则稳坐中枢,为他挡去明枪暗箭,默默铺路。

      如今,角色悄然互换。他坐在这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域长之位上,成了那个需要稳控全局,为他人默默扫清障碍、保驾护航的人。而林洵,则冲杀在了改革的最前沿,成了新的急先锋。

      这种感觉颇为奇异,仿佛看到自己当年未能完全实现的某些构想,正借由另一双手,另一种风格,顽强地破土生长。

      加密通讯器在此刻发出极轻微的嗡鸣,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林洵的专属频道。

      云峤接通,并未开启视频,只传来对方压低的略带疲惫的声音:“睡了?”

      “还没。”云峤回应,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平和,“有情况?”
      “嗯,”林洵顿了顿,似乎在那头叹了口气,“刚和墨河、阿露复盘完平台这个月的运行数据,数据很好,误差率又下降了,就是推广速度比预想慢,尤其是……”

      “资源局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云峤温和地打断他,“新任副局长明天到岗,会全力配合平台推广。你按原计划推进即可。”

      通讯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林洵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我正头疼这个呢,太好了。”林洵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轻松。他没有问具体过程,似乎早已心照不宣。

      “问题不大。”云峤似乎也跟着感到了轻松,“北山脊那边的星空墨料子,市场反响很好。后续矿脉保护的法案,我会提上议程。”

      “好。我这边初步调研报告明天发你。还有,霜岭的标准化种植协议初稿……”

      两人就几项关键事务快速交换了意见,没有试探,没有废话,每一句都落在实处,无需言明的默契在加密频道中流淌。

      “那就这样。”事务谈完,林洵准备结束通讯。

      “嗯。”云峤应了一声,在那头即将切断通讯前,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魄山边境近期浊气波动略有异常,虽然没有达警戒值,但你如果要靠近缓冲区,提前告知凌锋。”

      “……知道了。你也……”林洵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两个字,“保重。”

      通讯切断。

      办公室重归寂静,只余下仪器低沉的运行声。云峤的目光重新落回光屏上的公文,心底里微微起伏。

      保重。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林洵的模样——不是会议上那个与他针锋相对、据理力争的代理委员,也不是深夜密谈时那个疲惫却目光灼灼的合作者,而是更早些时候,在飞梭上因他身体状况而流露出担忧,在魄山战场上不顾一切绘制符箓,在深坑边缘对他发出痛苦质问的那个青年。

      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执着与热忱,有时显得天真,却又亮得灼人。

      如今这份热忱,正一点点洒向云边的土地,在云边各区生出些看似微小却实实在在的变化。

      他坐在这权力的中枢,清晰地看着这些变化如何通过详细的报告和数据呈递上来,又如何在外界掀起不容忽视的声浪。

      岳存理当年,是否也是这般看着他四处碰壁又艰难前行,一边驳斥着他的激进,一边却又在背后为他挡开那些最致命的暗箭?

      位置调换,方知其中滋味。保驾护航原来并不比冲锋陷阵轻松,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更冷静的头脑。

      他再次拿起那份关于云政通推广进展的报告,目光扫过那一片欣欣向荣的发展进度,心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

      那情绪不激烈,缓慢地弥漫开来。像是欣慰,更类似于骄傲。

      也许扎龙的感觉是对的。林洵对他来说并不只是“不太一样”。

      那个他亲手推至台前的合作者,如今正一步步真正成长起来,走的每一步都出乎他的意料,但很神奇地,不管怎么做,似乎都合乎他的心意。

      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有这样的下属无疑是一种幸运。而对他本人来说,林洵作为一个难得的可以无障碍交流的对象,更有其他珍贵的意义。

      就好像他们天生就该这样并肩同行。

      这感觉来得突兀,并不令人讨厌,只是云峤知道自己仍需克制。云边的路还长,暗处的眼睛太多,他们之间容不得半分行差踏错。

      他收敛心神,将那暖流重新压回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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