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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匠巷难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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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崩龙族以小而精孤品破局的清晰路径,桑固族面临的问题更为复杂和系统化。
分散的作坊、老旧且不统一的设备、各自为政的匠人、缺乏标准化的工艺,以及被中州技术专利和大型制造商挤压的市场空间。
林洵此行的核心任务,就是推动之前与阿露和刀叔商讨过的工匠协作平台从构想落地。
他没有选择大刀阔斧的改革,而是决定先搭建一个初期的小范围框架,解决最迫切的设备共享与订单分配问题。
工作团队在匠作镇一处废弃的仓库设立了临时办公室。
墨河作为桑固族技术代表,发挥了关键作用。他熟悉本地情况,很快联系上了几家设备相对较好且匠人思想较为开放的作坊,包括刀叔的那间。
初步框架很简单,一是设备登记,愿意参与的作坊,将自家设备的型号、精度、可加工范围、空闲时段登记到平台,这部分目前暂时由寒月远程维护的一个简易数据库管理。
二是订单登记,接到超出自身加工能力的订单,或需要特定设备才能完成的工序,可以提交到平台,注明要求、工期和报价。
三是需求匹配,由墨河和阿露初步审核订单要求,根据设备登记信息,尝试匹配有能力完成的作坊,协调分配。
四是规则制定,初步约定加工费用支付方式、质量检验标准、延误责任等简单规则。
起初响应者寥寥,匠人们习惯了自扫门前雪,对共享设备心存疑虑,也怕核心技术外泄。
只有刀叔和另外两家与墨河相熟的作坊,看在墨河和阿露的面子上,勉强登记了信息。
转机来自阿露。
她仔细分析了平台上登记的那几台老旧设备的状态和潜力,又结合自己在中州星网技术论坛混迹的经验,发现了一个机会。
光林域的一家名叫林语精密的大型精密仪器公司,正在寻找能够小批量加工一种特殊合金符文仪器外壳的供应商。
这种外壳结构复杂异常,布满了细微的导能凹槽,对整体平整度、边角处理,尤其是内部通道的光洁度和尺寸精度要求达到了近乎严苛的程度,但需求量不大,大型制造商不愿为这点产量调整昂贵的自动化生产线,普通小作坊又根本达不到技术要求。
阿露深入研究后发现,林语精密是由光林域的精灵族主要控股的一家本土企业,在本域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他们提出的加工要求,其实相当符合光林域的一贯风格。
光林域是一个以森林、湖泊和巨大发光植物闻名的域界,居民主体是优雅长寿的精灵。精灵族天性亲近自然能量,拥有独特的灵气科技体系,崇尚精细、完美与和谐,制造的灵气仪器往往如同艺术品,不仅功能卓越,外形也必然符合他们的美学追求。
他们对仪器外壳的要求如此之高,也源于其特殊用途。这些外壳并非简单的保护罩,其内部的精密通道和凹槽本身就是灵气回路的重要组成部分,直接影响能量传导的效率和稳定性。任何微小的瑕疵、毛刺或尺寸偏差,都可能引起能量损耗甚至信息干扰,这是追求能量操控极致精准的精灵们绝对无法容忍的。
此外,精灵们追求天地造物的完整性,极其厌恶拼接和焊接痕迹,追求浑然一体的美感,因此对无缝拼接技术也有极高要求。
“林委员,墨河哥,我觉得这个订单可以试试!”阿露兴奋地找到林洵和墨河,指着光屏上的设计要求和分析报告,以及她查到的关于光林域精灵客户的背景信息,“看他们的要求,虽然苛刻得变态,但正好契合我们的特长。其实这个单子,单靠任何一家都做不了,但如果我们把工序拆开,精准地分配给最合适的设备和人,就有可能完成。而且光林域的精灵公司,很少和外域合作,对外域技术的固有印象不深,他们更看重实际交付质量而不是供应商名气,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能做成,就等于敲开了高端精密定制市场的大门。”
林洵和墨河仔细研究了阿露的分析,认为虽然风险极大,但值得一试。这正是一次检验协作平台概念的绝佳机会。
在阿露的极力劝说和墨河的担保下,刀叔和另外两家作坊终于同意联手接下这个订单。阿露负责总体协调和与技术对接,她将订单拆分成五个关键工序,精确规定了每个工序的加工参数、精度要求和交接标准。
工作紧张地开展起来。
刀叔负责最关键的初成型,他全神贯注,额头的灵纹闪烁不定,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那台老旧的符文机床。
其他两家作坊也严格按照阿露给出的参数进行操作。
然而困难远超预期。各家工坊设备的老化程度不同,实际精度与理论值存在微小的偏差。不同作坊的操作习惯和测量方式也有细微差别。
首次试组装时,问题爆发了。几个关键部件无法严丝合缝地对接,存在肉眼可见的缝隙,测试时更是噪音巨大,能量传导不畅。这别说是完全达不到客户要求的光滑无缝、静音高效的标准,就连市场同行的标准都达不到。
第一次交付就这样失败了,不仅拿不到货款,还面临合同约定的赔偿条款。
临时办公室里,气氛降到了冰点。刀叔蹲在墙角,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
另外两位作坊主唉声叹气,抱怨着设备太老、要求太高,话里话外都在说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阿露急得眼圈发红,反复检查着流程记录,试图找出问题所在。
“都是我的错,我没考虑周全,低估了实际操作的难度……”小姑娘第一次受到那么严重的打击,声音都带着哽咽。
林洵没有责怪任何人,他知道这是探索过程中必然要付出的学费。
他尽量安抚众人:“各位别急,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摸着石头过河,出现问题难免的,我们要做的是解决它。赔偿金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协商,但首先,我们必须找到技术上的解决方案。”
他走到那堆报废的零件前,仔细观察着接口处的偏差。看来这个订单对技术的要求比想象中更高,光靠现有的经验和设备,似乎很难突破这个瓶颈。
他需要外援。
林洵走到一边,接通了个人通讯。光屏上出现一个年轻男子影像,背景是堆满书籍和草稿纸的书房。男子戴着眼镜,看上去是个学者形象,神情懒洋洋的。
“林洵?稀客啊。听说你跑去云边当官了,怎么有空找我?”对方推了推眼镜,笑着打趣。
这正是林洵在中州联大时,、和他一起鼓捣出循理诀雏形的那位辅修数学与物理的师兄,现在留校做了研究员。
“师兄,没空寒暄了,遇技术难题了,江湖救急!”林洵言简意赅地将情况说明,尤其是精度偏差和协作加工导致的累积误差问题。
师兄听完,懒散的神色收了起来,变得专注:“有点意思,听上去应该是分布式协作加工的系统误差累积问题。把你们的设计图、各工序的加工参数、设备的理论精度和你们实测的偏差数据,还有那批报废零件的详细检测报告,全部发给我。我建个模型跑一下看看。”
“太好了,还是师兄靠谱。”林洵大喜,立刻让阿露和墨河整理所有相关数据,打包发送过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
几个小时后,师兄终于回了消息。
“问题找到了。”师兄言简意赅,“主要是两个问题:第一,工序的夹具刚性不足,在加工过程中产生了极其微小的弹性形变,导致偏移。第二,你们不同设备采用的算法有细微差异,单个看没问题,但多工序串联后,误差被放大累积了。”
他发送过来一个复杂的数学模型和几段调整后的控制代码。“针对你们那几台老设备,我重新优化了加工路径和参数,特别是补偿值,试试看。另外,夹具必须加固。”
希望重燃,阿露立刻行动起来。她根据师兄的模型指示,指挥着匠人们加固夹具,调整设备参数,上传新的控制代码。
她额头的鹰眼灵纹全力运转,实时监测着每一次下刀、每一次走丝的细微变化,将实际加工数据与师兄的模型预测进行比对,发现偏差立刻微调。
远程有理论指导,现场有超强感知和执行力,第二次试制开始了。
这一次,过程顺畅了许多。每一个部件加工完成,阿露都会用灵纹仔细扫描检测,确保完全符合修改后的参数要求。
几天后,所有部件再次送到组装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刀叔颤抖着手,拿起部件,小心翼翼地进行组装。严丝合缝,几乎听不到任何摩擦声。
接通测试能源,符文线路流畅点亮,运行平稳安静,完美达到了设计标准。
“成了成了!”一位作坊主激动地喊了出来。
刀叔长长吁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虽然没说话,但重重地拍了拍墨河的肩膀,又对阿露竖了个大拇指。
阿露激动得眼圈又红了,不住地对林洵道谢。
第二批产品以最快的速度发出,不久后,光林域那边传来了反馈——不仅完全合格,客户还对这么快就能解决并交付表示惊讶和赞赏,甚至表达了后续长期合作的意向。
第一次,桑固族人凭借协作的力量,完成了单打独斗绝对无法完成的高精度订单,并且得到了域外客户的认可。
虽然工匠协作平台初期的框架依旧简陋,却凭借这次成功的实战,赢得了宝贵的信任,更多的作坊开始主动询问和登记信息。
林洵看着兴奋的阿露和脸上重现光彩的刀叔等人,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桑固族的振兴之路,或许比崩龙族更为艰难,需要更多的技术支持、流程优化和观念转变。但这一次的成功,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开端。
它证明了,即使设备老旧,只要思路正确、协作得当,同样能创造出惊人的价值。
而阿露在这场战役中展现出的技术洞察力、协调能力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让她真正成为了这个协作平台不可或缺的核心。
夜深人静,匠作镇的喧嚣逐渐沉淀,只剩下远处河水的流淌声和偶尔传来的犬吠。
林洵在临时办公室处理完最后一份报告,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正准备休息,个人终端传来了加密通讯请求的特殊震动。
是云峤。
林洵立刻接通,光屏上显现出云峤的身影。他似乎在域长办公室里,背景是熟悉的书架和那张宽大的办公桌,灯光将他侧脸的线条勾勒得有些模糊,眉宇间带着疲惫。
“还没休息?”云峤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有些轻微失真。
“刚忙完。桑固这边总算有点进展了。”林洵将协作平台首单波折但最终成功的事情简要汇报了一下。
“嗯。墨河和阿露的报告我都看了。”云峤微微颔首,淡琥珀色的眸子在屏幕那端看着林洵,“处理得不错。尤其是应对失败和寻求外援的思路。很清醒,没有硬扛。”
能得到云峤一句“处理得不错”,算是相当高的评价了。林洵笑了笑:“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幸好师兄肯帮忙。”
他注意到云峤疲惫的样子,有些担心:“你那边呢?一个人唱独角戏,还得应付高振峰他们,是不是更辛苦?”
屏幕那端,云峤抿了抿唇,语气听不出异常:“还好,例行公事而已。高振峰抓着程序问题做了几篇不痛不痒的文章,问题不大。”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洵却能想象那背后是怎样的暗流涌动和心力交锋。
他在各区固然困难重重,云峤独自留在域政府,面对的是更直接、更复杂的权力制衡和人际倾轧。
“真的还好?”林洵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的关心,目光关切地落在云峤苍白的脸上,“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那个,最近还平稳吗?有没有再……”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彼此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云峤避开了林洵的视线,侧脸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无事。老毛病了,我自己有数。你专注于眼前的事情就好,不必分心我这边。”
林洵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云峤打定了主意不让别人靠近,总是将所有的压力和不适都死死封存在最深处,不愿流露分毫。
“好吧。”林洵不再追问,只是叮嘱道,“那你自己多当心。别太耗神。”
“知道。”云峤应了一声,似乎不打算再多言,“桑固那边,平台框架既然初步验证可行,后续可以逐步扩大试点范围,但要注意节奏,稳扎稳打。崩龙那边持续关注,防止市场过热反噬。”
“明白。”
“嗯。”云峤点了点头,算是结束了这次通讯,“早点休息。”
屏幕暗了下去。林洵握着微微发烫的个人终端,久久没有放下。云峤那过于平静的语气和刻意回避的态度,反而让他心里更添牵挂。
夜色更深,林洵望着窗外桑固河上朦胧的雾气,心思却已飞回了那座看似平静、实则暗箭丛生的域政府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