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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聚会(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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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有差不多一半人都走了,还剩一部分人在聊天。
靳谙看到剩下的这一部分的人里没许睦时,紧绷的心顿时松了片刻。通向阳台的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完全掩映着,窗帘是安可拉红色,墙壁是光滑质感的香槟色,两种颜色冲撞调和,原本为秋冬时节添了一种典雅的温暖感觉,但此刻,靳谙却觉得这种搭配在极力粉饰宴席终散繁华落幕的灰颓。
他忽然想到阳台吹吹冷风,让自己冷静片刻。于是他拉开窗帘,落地窗关着,还未看到全景,就听到一清冷女声响起:“行了,就这样,挂了。”声音压得极低,却遮掩不了话中的不忿与不屑,是岑巍的声音。然后他就看到岑巍挂掉电话,再然后,岑巍也看到了他。
这种时候实在太尴尬,往后退一步不是,往前进一步也不是,但靳谙觉得他需要解释清楚,免得产生误会。
于是,靳谙打开落地窗,走上阳台,然后他又关上窗,转过头,对岑巍说道:“抱歉,我真的只是不小心撞见了,不是刻意偷听。我只听到了你最后一句‘行了,就这样,挂了。’,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听到,请相信我。”
岑巍稍稍垂眸说道:“我相信你。”
岑巍身高一米八二,比靳谙高两厘米,加上她今晚穿着一双五厘米的细高跟,看起来比靳谙高小半个头。
见她这么容易就信了,靳谙有点好奇,说道:“你不怀疑我说谎吗?”
岑巍浅笑了一下,说道:“不怀疑,因为你说谎很容易叫人看出来。”
靳谙低头沉思,靳谙无话可说,没想到自己连说谎都容易看出来,他不知道该庆幸于别人相信自己真诚还是该苦恼于自己有些愚笨到说谎都说不好。
岑巍有点开怀笑了几声,说道:“你还是和高中一样,清浅得什么想法情绪都流露在外不加掩饰。”然后,一分感慨和惘然似一泓溪水般自她熠熠眸光中流淌出来,她说道:“真好啊,想不到岁月无情,却削减不了你的灵魂分毫。”
岑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一盒黄鹤楼(视窗细支)香烟,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介意闻烟味吗?”
“不介意。”靳谙说道。
岑巍微笑道:“谢谢。”然后,她熟练地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点燃上。她抬起头,左手食指和中指夹起烟,吸了一口,而后缕缕白烟自她唇角逸出。她一双桃花眼中潋滟过丝丝怅惘与倦意,宛若冰水洇透的棉布,沉重而拨不开,与那烟盒上渐变的深空蓝色相映。
“你也是来看夜景吹夜风的吗?”岑巍问道。
靳谙说道:“白兰地有点烈,我酒量极差,在阳台能让我清醒清醒。”
然后,岑巍垂眸,说道:“人常说,看到熟悉的旧物旧景会刺激到曾经的回忆,不知道今晚的同学聚会有没有刺激到你,有没有让你想起一些什么。”
靳谙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似发酵的酒,越酿越深。
良久之后,岑巍缓缓开口说道:“聚会上,你向我打听过许睦时女朋友的事,我没回答,现在我可以说一说我所知道的。我也只是听圈子里的人说过,许睦时好像是一年半前就和一位门当户对的Omega小姐开始交往了,但具体是谁叫什么名字我倒真不清楚。”
靳谙说道:“哦。”看来那位小姐真的是勇气可嘉,能够忍受许睦时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和深深城府,靳谙心里想道。
“聚会上,你竟然直接评价许睦时是个怪咖,当时也真是让我一惊。”
“为什么呢? ”
“因为你以前从来没这么评价许睦时。”
靳谙斟酌了一会儿,说道:“我以前和许睦时是不是交过恶?”刚刚在隔壁包厢,靳谙充分见识过了许睦时展示出来的威逼胁迫,他现在真在怀疑一种可能,他自己是不是和许睦时交过恶以至于许睦时对自己展开了报复。
“你是想问你之前和许睦时的关系如何吗?”岑巍沉思片刻后开口。
“算是吧,不过看你的反应,我想答案是确实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岑巍吸了一口烟,说道:“有时候两个人的真实关系到底如何,旁人可能难以判断,因为当事人可能由于一些原因进行隐藏,所以其他人或许窥知不了全貌。因而,你询问我关于你和许睦时过往的关系真正情况到底如何,我能告诉你的可能与实际有所偏颇,甚至会在一定程度上误导你。”说完,她斟酌了一会儿,说道:“你想知道吗?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说出来。”
靳谙此时忽然冷汗涔涔,心中骤然产生一种异常抵触和想要逃离的冲动,他的胃突然有些疼,一阵眩晕与疼痛交织的感觉席卷了他的大脑,他咬牙拧眉,揉捏太阳穴试图缓解自己的生理不适反应。他倚栏说道:“不用了,我知道曾经闹得不愉快就行了,具体发生什么我倒没兴趣知道。”
岑巍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说道:“失忆患者对于忘记的伤痛回忆会有应激反应,甚至出现例如头痛和胃疼等躯体化症状,你现在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现在好了一些,我还没有那么柔弱。”靳谙慢慢地揉捏后颈,神奇的是,这个动作果真缓解了他的不适。
岑巍把烟掐灭,说道:“看到你这样不算轻的生理反应,就算你非要让我说,作为医学生,我恐怕不会说,因为这对失忆患者不好。”
靳谙望着那沉沉夜色,清浅双目中染上一层晦暗不明的颜色,说道:“岑巍,如果是你,你会克服一切,执着于想起所有吗?”
岑巍说道:“会,哪怕是令我痛心疾首的往昔,我都要知道全部,触摸真实。”
“我选择忠于身体反应给我的回馈,既然面对某些回忆,我的身体出现十分不适的应激反应,那么就是在告诉我,这些回忆会给我剧烈负面情绪,忘记比想起要好。”说完,靳谙自嘲地笑了一笑,又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在刻意回避,不够勇敢?”
岑巍摇了摇头,说:“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有自己的选择,有不同的结果,我对此持尊重态度。”然后,她又说道:“或许记忆会慢慢复原,希望那时候你也能挺住。其实,马上恢复和慢慢恢复只是短痛和长痛的区别而已,短痛和长痛没有比较意义,都是痛。”
靳谙向她笑了笑,说道:“谢谢你的安慰。”
“不用谢,我也谢谢你肯抽空和我闲聊了一会儿。”岑巍说道。
靳谙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说道:“我要回家了,再见。”
“再见。我还要在这呆一会儿。”岑巍说道。
靳谙从庭梧饭店的大门走出去,几盏路灯亮着光,在泼墨似的夜里似微火一般。
忽然,靳谙看到了不近不远处,一个人从车里下来了,自黑沉模糊之处向他走来,渐渐轮廓清晰,是许睦时。
靳谙一惊,一动不动仿佛被钉在那里似的。
许睦时已经走到靳谙面前了。
靳谙面色平和沉静,说道:“许总,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碰巧看到你而已。”许睦时推了推眼镜,又说道:“看来你要回去,我顺路送你吧。”
靳谙推辞道:“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许睦时挑了挑眉,说道:“怎么,我的车难道是灵车?还是你胆子太小太怯懦,太畏惧我。”
靳谙蹙了蹙眉,他生平最恨被人说胆小怯懦,于是他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想麻烦你而已。”
许睦时说道:“没事,不麻烦,况且,这个时间了,现在地铁公交对于你来说不是最优选择,附近你大概也找不到共享单车,并且你打车还需要收费呢,我顺路送你一趟又不收你钱,怎么,白拣的便宜你不要?那你太不明智了。”
一来是目前靳谙确实想快点回家,二来他想既然是不收费的便宜要就要了,三来他被许睦时一句胆小刺到了。呵,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靳谙心想道。
“那就多谢许总了。”
靳谙跟着许睦时走到许睦时的车前。
那是2023年款的卡宴Turbo,SUV车型,造型豪华而凌厉。
很奇怪,靳谙其实不太了解车,如果随便拿出任意一辆保时捷旗下的系列豪车,靳谙绝对不认得,甚至不知道这是一辆名牌车。
忽然,他想起来过去的一件事,那是两年前,是他上大学的第三年,那年暑假,他去了成都旅游,去参观了成都国际车展,好像就是那时候,他看到过展出的2023年款的卡宴Turbo。可是不对啊,他是个对车展不怎么有兴趣的人,怎么会专门去参观成都国际车展呢。
靳谙揉了揉后颈,记忆碎片依旧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个轮廓,关于其中细枝末节却怎么也窥知不了全貌,譬如他为什么选定成都作为旅游目的地,是自己单独去的还是和其他人去的,怎么就突发奇想要去车展等等。
但他也顾不得,也不想顾及那些往昔虚影了。
许睦时打开副驾车门,说:“进去吧。”
靳谙整个人静止了几秒,说实话,他不太想坐副驾驶,不想离许睦时那么近。
“快进去。”许睦时催促道。
靳谙不好提出坐后面的要求,实在是不想触霉头,只好坐进副驾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