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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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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的夜很深,深到叫人看不清未来和希望。
屋外,岛屿岸边怪石参差,正被无数黑浪翻涌拍打。
怪不得叫恶牙岛。岛间崚峋,恰如犬牙。
若是在以前,我必定害怕的。但如今我躺在屋顶,抬头目视上空,只觉得心绪空茫。
从不知何处传来了声音。我凝神尽力去听,才发现它源自下方。
是仙官。还是一如既往没有起伏的声调,就如他人一样无趣。
“芸皎今日,怎么出来了?”
我懒得回应他,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手边的物什扔了下去。随即,地面上传来清脆的裂响。
瓷片四散,其中的香气渐渐氤氲而上,晕过房檐砖瓦,渐染至我的衣角。
我于是寻香而起。一旁,是仙官夹着了然的自语:“原来是喝酒了。”
他飞身上前,很快来到我身边,看动作,似乎是想要扶我。但酒意逐渐漫过我的神识,一阵晕眩传来,我忽然稳不住身形,一头跌倒下去……
忘记过了有多久,我迷蒙着双眼再次醒来。重新回归的视野之内,仿佛一切都被笼上一层透明的纱,朦胧、晦暗。但并不明亮的月色之下,我仍能看清,在极近极近、几乎呼吸可闻之处,那一双淬着光的眼眸。
眸色很深,却倒映出满天绛河。他这样注视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一片璀璨中共捧的月,独一无二、星河不及。
我愣住了。
“为什么?”仙官将要扶我的手霎时止住。他抬眼看着我,像是有些疑惑这话的意思。
但我却徒然被他眼中的茫然激怒。
我愤怒地拽住他的衣领,好像要与他同归于尽般,将自己的指节攥得发白。不知从何生来的力气,一把将人按在凹凸不平的砖瓦。
眼前人的面貌早已模糊不清,在晦色的星空照耀之下,变成了那张我那么熟悉、又忽然陌生起来的脸。
“为什么?上神,为什么?”我拽着他,张口问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声音好像被撕裂了般颤抖着。
酒的辛辣含在胸腔,激荡出能绞出血泪的不甘来。
没有得到回答。
亘古的静谧之中,身下的眸光从最初的茫然逐渐转至明了,而后又重归了平静。
他仍旧望着我,仿佛望透了我的灵魂。在这样的注视之中,我不知为何慌乱起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原来问错了人。
顿时失了力气。我倒在下方人的怀中。
仙官面色淡淡,很快撑起身体,将我带直。他安静的垂下眼睫,却没有如我预料的那般推开我,反而拉低了声线,缓声问道:“为何哭泣?”
我哭了?我迷茫地触上面颊,果真摸到微微湿意。于是身形一僵,猛地从他身上坐起,别开脸去。
他没有追问下去。可是这样的安静实在叫我难堪,于是我又转回了头,半是自嘲般问道:“仙官是不是也觉得,像我这样恶毒的人,根本不配流泪?”
他一直垂着眼,好久之后,才对上我的目光,像是不明白我为何会发此疑问:“我没有这样说。”
但我其实并不是想要他的答案。
耳边狂暴的海浪声席卷我的脑海,酒意又重新回笼,视线内,所有东西都开始旋转。我倔强的睁大眼睛,像是在同什么做着斗争。
“我也不想的。”
“可是,我就是不明白。我与他相识近千年,我,我……”
“这种事情,怎么能分先来后到。”仙官淡淡的回应。
我看向他,心里的酸涩逐渐弥漫,好久之后,才低声赞同:“是如此。”好像说出口,便终于能想通了般。
“那仙官……又是为什么喜欢我呢?”借着酒意,我挑起眼问他。
却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我转过头去,见到那双美丽的眼睛。离我很近,却一时间又如隔天堑的眼睛。
心脏忽然飞快的跳动起来。
酒气卷着层层热意,一点一点晕染上我的脸颊。
记忆翻过无数翻涌的画面,仿佛定格在了某个瞬间,我才发现,这双眼睛是那么的熟悉,好像联通着无比久远、甚至已经被我故意遗忘在某个角落里的回忆。
那回忆,同西海有关。
但我按下心头,不发一言,就直直的望着他。我想等一个答案。
“你喝醉了。”他答非所问。
“我只是想知道,我真的能有被人喜爱的地方吗?”我借着醉意,语气逐渐低落起来,夹着娇柔和委屈,如同天真的孩童,不达目的不罢休。
仙官微微皱眉,随后像是叹气般开口:“芸皎……很美。”
“除了脸呢?”我眯起眼睛,有点生气。
仙官意识到了我的故作醉态,他沉下眉眼,仿佛在思索,竟想要认真回答这胡搅蛮缠。
“玉妍公主尊贵知礼,娴雅端庄,傲而不睥,国色天香。”好家伙,是天帝赏赐我时说的那一堆冠冕堂皇。
“可你其实并不这样。”他看着我,话锋一转,眼神中竟染上丝轻浅的笑意:“外界怎样看你,你便也要求自己如何去做。所以当知道你与他们想象中不同时,他们自然觉得大失所望。
“我不像他们。”
“公主,褪去故作的外表,你原本是什么样子?”
我愣住了。
从小,我母妃教导我端庄稳重,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挺直脊背,保持微笑。后来父君征战四海,神君的女儿怎能胆怯退缩,哪怕亲历鲜血厮杀,也要淡定从容。
然后,遇见上神。骨子里的教养叫我喜怒不形,我与他交如君子,淡而知礼,哪怕心中再欢喜,亦不逾矩一分、亲近一寸。
我压抑太久了。所以见到那花仙一头撞入上神的领地,什么都做不好、处处惹麻烦,却那样不知礼数的靠近他,冲他撒娇、向他讨饶,伶俐而乖巧的取悦他…
慌乱而可爱,莽撞却一往无前。
我嫉妒她。可是,心里又好羡慕她。
从出生以来,母亲教我习礼,父亲命我坚强,天帝夸我娴雅端庄,周围人说我温柔大气。
可是习礼时,我也想出去玩耍戏鱼。见到噬人的魔兽,我也想躲在父亲的背后。
从没有人问过我原本的样子。我按照他们的期望,给自己圈起条条框框,就这样框出了一个完美的玉妍。我深以为傲。
我极力压抑住颤抖的手。
“我不知道。”我回答他。
他便也了然地看着我:“那公主可尽力想想。”
于是我垂下眼睛,定定的想了一会儿。却忽然反手捉住他的衣领,在他猝不及防随后稍显慌张的目光下,一把将他按住。
“我不懂。可是我好像又有点懂了。”我从他的眼中看出倒映出的我自己的神态,似乎是酒喝多了,又哭了一顿,不仅脸色绯红,眼角还夹着湿意。
仙官的唇微动,似是想要开口问“懂了什么”。但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一把吻了上去。
是酒气的香,从我的鼻尖,一直萦绕到他的鼻尖。我揪着他的衣领,一手揽向他的脖颈,整个身体向他压去。
屋顶上几块瓦片碎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我们唇齿相依,呼吸可闻。
我感受到他抑制不住的慌乱,躺在屋顶间,几乎要随着我摔落在地,又忽然莽撞而粗糙的使了个仙法稳住身形。
却不知道是谁的心跳更快一点。
仙官的唇很软,夹着温热的湿意,几乎比酒还要溺人。我口齿间里暂存的辛辣在这个吻下,忽然变得绵长,还夹带着醉人的甜香。
他喘了口气。我于是伸出舌尖,向更深处探去。
然而,却被仙官急促的推开。
我垂下眼去看他。
他的耳尖有些红。下方,刚刚亲过的薄唇微抿,却是比耳尖更红。
他脸上的绯色卷着奢靡,喘息微重。推开我的一瞬间,眸光好像失了焦距。随后又逐渐回笼,视线从我的头发略过衣衫,就是不看我。
他微动了动喉结,一时间好像不会说话了。但随后又找回了思绪:“公主懂的,就是这个?”
声音有点哑。
我舔了舔唇。随后,他刚刚移到我脸上的视线又顷刻逃开。
“做个验证罢了。”我强装镇定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