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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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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过会再遇到支维安。
我连路过都避开那家咖啡馆,我在睡前拼命背单词和读《刑法总论》,但我一翻《婚姻家庭继承法》我就想起他,想起他那双眼睛,被我刺痛后的如寒潭结冰时的眼睛。
我说过了,我这个人,总是很容易让人心凉。
要是再早一点辞职就好了,在那个医院的下午就是最后一面该多好。这样的话,多年后我还可以坦然地想想他。
暑假初,学院里的邵教授让我帮忙去批试卷。
这是有些老师为了省事的做法,让高年级学生批低年级学生的期末试卷。
邵教授五十多,口碑不错,为人儒雅,每次让我们批完试卷都会请我们吃一顿饭,或者送一两本书给我们,不像有些老师直接让我们做白工。
我们三四个本科生加上两个研究生在他办公室批大一学生的卷子。
中途邵教授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因为人多很快就批完了,我们就在办公室聊了会天,吹着空调等着教授回来。
有个叫赵晋鹏的研一学生,看着人挺好,又聪明。因为他主动拿了最厚的一沓批,但却是最快批完的。
他主动问我们:“你们暑假准备去哪玩吗?”
我其实在陌生人面前不太爱说话,所以我一时没回答。
我舍友闫莉看了看赵晋鹏,说:“我们宿舍倒本来想一起去云南玩的,但有个人……”
她指了下我,“暑假都排满了。三个人不好住,只能算了。”
赵晋鹏看我:“忙着陪男朋友啊。”
我没说话,闫莉说:“忙着打工和看书,我们班的学霸。”
赵晋鹏笑了:“厉害,不过本科时能玩还是要玩,不然等读了研想玩都没得玩了。”
闫莉说:“她不读研,毕了业就准备工作,不过我们宿舍其他人都想考本校的研究生。赵学长别帮倒忙,多说说读研的好处,让我们同学情谊多延续两年。”
赵晋鹏说:“好处就是批卷子手速快。”
闫莉嘴快:“其他不会也手速快了吧。”
大家愣了一下,才明白她在开车。
本校以前出了名的男多女少。
据说好几年前,学校有一次文明宿舍评选,获奖的一个宿舍照片,被人无意中发现在门内贴了光棍村的标识。随后就作为一个梗在学校逐渐流传开来。有些男生宿舍名目张胆在宿舍房间号下贴出光棍村1号,光棍村2号,还有光棍谷,光棍屯之说。
整个宿舍全体是单身一般就贴光棍村,如果整层楼都是就是光棍谷,若是一幢楼都是那是光棍屯了。
但近年来,随着学校女生人数的增加,光棍屯和光棍谷已经失踪了,但光棍村仍为数不少。
男生宿舍还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如果一个宿舍有人脱单,脱单的人要请客吃饭,还要在宿舍门口挂上一件衣服,经过的人都可以摸摸,表示沾喜气。
大家都笑了起来,笑声中一半爽朗,一半尴尬,比如闫莉就很爽朗,赵晋鹏就有点尴尬。
我因为已经习惯了闫莉动不动就开车的彪悍,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在见到邵教授身后的人影后就沉了下来。
邵教授帮我们介绍:“这是我曾经最优秀的学生,维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没提他的姓氏。
然后指着我们:“这就是我现在最优秀的学生们。”
他一个个指着我们介绍过去“这个是张黎,赵晋鹏,赵远优……”
我浑身发凉,不敢看他一眼。但他随着老师的介绍,很自然对每个人都点了下头。
邵教授介绍到闫莉突然卡壳,闫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下面一个字。
还是闫莉自我介绍道:“我叫闫莉,因为不是邵教授最优秀的学生,只是在这里滥竿充数的,所以他才忘了我的名字。闫莉,闫莉,其实很好记的,就是汤里的一粒盐。专门给各种菜做佐料。”
她还主动伸出手和支维安握了握。
大家都笑了起来,连支维安都笑了。
邵教授点着她:“你啊你啊,老师就是一时嘴笨。”
闫莉说:“老师嘴笨,都教出我们嘴这么灵活的学生。要是嘴聪明,我们还不是靠嘴就灵活得能当螺旋桨上天了。国产大飞机技术都突破了。”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邵教授请吃饭,也就是在学校门口的小餐馆里。学校门口几家餐馆都算得上物美价廉,但跟支维安很不相称。
但他比我想得随和得多,也许是因为在恩师身边的关系。
我们吃的是东北菜。东北大拉皮、地三鲜、锅包肉、酸菜猪肉饺子……
六月的大白天,外头天光大亮,但二楼窗子很小,黄褐色的木板墙在灯光下显得油油腻腻,昏昏暗暗。
因为天太热,邵教授点了冰啤酒,几乎每一个人都喝了点,就支维安和我没有喝。
他说他要开车,我说我一碰酒精就过敏长小红疹。
其实我在撒谎,我是怕我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
我高中毕业时大醉过一回,我把书包里每一本书都倒出来,把笔袋每一根笔都抖出来,然后抱着空书包嚎啕大哭。
所以在人多的场合,我总是能不喝就不喝。
闫莉滋溜一口冰啤酒,转向我:“爽,真不喝啊?你以前不是也喝吗,没看见过你长……”
我向她暗使个眼色,她顿时收声,明白了我真不想喝。
支维安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来名字对人还是有影响的。赵远优同学,是赵远优吧,叫这种名字的女生,是不是会比一般人未雨绸缪,想得长远点。个性也比较谨慎?”
他视线从举起的水杯上淡淡移到我脸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没说话。
闫莉吃着大拉皮,但还帮我解释:“她是优秀的优,不是忧虑的优。”
支维安放下杯子,说:“哦,赵远优,原来是这三个字。”
学生是很敢问也很敢说的,很快就有人问学长做什么工作,单身还是有主了,维是姓维,还是姓什么。
他有问必答,但回答得滴水不漏。做实业也做一点金融,未婚。不是姓维。
就是看起来好像都回答了你,仔细想想根本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而且他说,他叫周维安。
再笨的人也看出来了,这个学长没那么亲切,也没想到要在这顿饭后要再跟这些学生有任何交集。他纯粹就是因为邵教授的面子,不好意思不来吃这顿饭。
而久在校园、临近退休的老教授对人情世故并不那么敏感,并不知道,不适合的人甚至不应该坐在一起吃一顿饭。
可支维安突然说:“我想替孩子找个英语老师,一周一到两次,不用太难,陪着偶尔练习下口语。你们有同学推荐吗?”
有女生问:“亲戚家的孩子?”
他摇头。
有女生开玩笑:“总不至于是你孩子。”
他微微一笑,竟然没再摇头。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说自己未婚的男人竟然有个孩子。
本来几个眼睛还有点闪光的女生似乎都失望了,转头不再看他,开始自顾自聊天。
唯一一个对家教有点兴趣的,听说暑假就要开始,也不再继续问。
邵教授好像喝多了,叫我的名字:“赵远优,你暑假不是要留校吗,正好可以帮帮你学长。”
“我家教都排满了。”
“一周就一两次,一两个小时,总能挤得出时间来。不用觉得是学长就帮他省钱啊,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我肯定让他出个家教里面的最高学费。维安,这段饭你请,算是老师的中介费。大家要点什么赶紧再点,难得有人替老师请客。”
其他人好像也有点上头了,纷纷又点了一圈,加了酱骨头和葫芦饺子。
“可是……”
我刚想继续说什么话拒绝,支维安突然说:“赵远优同学看起来像南方人,你们那边有个地方水清鱼虾美,我以前去过,一直念念不忘。好像叫下坤镇。”
我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他刚才说赵远优,原来是这三个字,可他明明连我家乡都知道。
他继续说:“据说那个镇上曾经出过一件大事,有个贪官倒台,牵连了一大波人,他姓什么来着,我也跟邵老师一样一时嘴笨,说不出来。赵同学能告诉我吗,我只知道他不是姓赵……”
我盯着他,明明是大夏天却浑身发寒。
这下我知道了这个男人的报复心是多么强,他在威胁我。
要以这个除了我之外,世界上根本没人知道的秘密在大庭广众之下威胁我,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按着浅色的酒杯,里面明明是水,那一刻我却恨不得是毒药。
“很久之前的新闻了,何必谈他,周学长还不如跟我定一下家教时间。”
“好,家教费你放心,毕竟一个学校出来的,都要互相关照。”
我咬住牙。
黄色灯光下,他拿起水杯微微停顿,似在举杯致意。
仿佛在无声地告诉我:私生子之间要互相关照。
他的号码写在面巾纸上递过来,我输入手机,然后揉烂,扔进最角落的垃圾桶。
回校时,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好像都有点喝高了。
闫莉走路,都有点摇晃:“这度数怎么还有点高,还是夏天喝酒容易醉?”
赵晋鹏扶着他室友,还真的认真探讨:“照理说冬天才容易醉,夏天不容易,因为夏天出汗可以排泄掉一部分酒精。”
闫莉说:“呆子,还扶着你那室友干嘛,你也应该装醉了,然后我让赵远优扶着你。”
赵晋鹏脸红红的:“你说什么呢?”
“人家请家教的都要了号码了,你还不要?”
赵晋鹏被她惹火了,扶着舍友站住:“那我要你号码!”
闫莉说:“那你到后面排队去吧。我有男朋友。”
赵晋鹏被她这么一激,还真的拿出手机立马要了我微信,我没拒绝。
但等人一走,我就跟闫莉说:“你别老给我瞎凑对。”
闫莉说:“那是给你瞎凑对吗?那个姓赵的批试卷时往你那看了多少眼。长得漂亮就是好啊,我也想长得漂亮。冰美人也是美人,特别是夏天,看着特别好。”
“我对他半点意思也没有。”
“我知道,你喜欢另一型的。但姐们怕你吃苦。”
闫莉伸出手给我:“要握手不?我没洗手。”
我愣了,“什么意思?”
“我握了你心仪对象的手没洗。”
我脑袋都要炸了。
明明自我感觉暗恋得特别隐蔽,结果他知道就算了,连我舍友刚吃了顿饭都看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瞎了,那个人一进来,你脸都白了。还有整顿饭都是,都不敢看一眼,那么反常。你没看见其他女生都是盯着看嘛。”
“哎,你问张荷那个什么顾客是不是就是他,你们刚才气场很不对啊,你们在咖啡店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荷原来也被她们收买了。
“没什么,我就是打翻了咖啡,溅到了他脸上,咖啡很烫,可能得罪了他……”
“编吧,你就编吧,费劲吧啦的……”她问,“告白了?吻了?总不至于睡了吧?”
我很生气地说:“没有,都没像你一样摸过他的手。”
闫莉把那只手举起来看看,“啊,原来你今天嫉妒我这只手啊。”
学校的路灯下,她脸色暗了暗,“好吧,告诉你句实话,其实我今天也有点嫉妒你。”
“我也看出来了。”
为什么我有事要去问隔壁宿舍的张荷,借钱也是。不是因为我和张荷关系特别好,而是我有一群八卦又热心又特别爱为人操心的舍友。特别是她们还挺了解我。
可我不喜欢什么都被人看穿。
闫莉伸出胳膊,横搂住我肩膀:“据我观察,你这个目标对你也是挺有意思的。你只要少板起脸,别把他吓跑了就行。”
“你看不出我们一点不合适吗?”
“哪里不适合,帅哥,靓女!”她东边一指,西边一指。
她拍拍我,再拍拍自己:“放心,再说还有我们呢,三个狗头军师,我们帮你搞定他!”
我长长叹了口气,只是作揖道:“可求你住嘴。”
她坏笑着摇头。
我不作揖了,只是认真地跟她说:“真的,拜托你别告诉任何人。”
晚上放下单词书,看见有个微信添加好友,有个大狗头像可怜兮兮地问我:“她真的有男朋友吗?”
我加了他,然后回道:“现在有了。”
闫莉看人的眼光未必有她以为的那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