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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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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我感觉自己像被裹挟在雨里,雨太大,眼睛和嘴都睁不开。
原来如此,所以他开头才那么执着地要追我。
“所以最开始只是在我身上找其他地方受挫的补偿。”
“你如果非得这么说,也不算错。”他声音变得很冷,而且有一种嘲弄的口吻。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自己。
“或者你还想不想知道我在看了咖啡杯上那行字后,仍然和那女孩一起吃了圣诞夜的晚餐。开车回家时,看见了某个人和她喝醉的朋友,摇摇晃晃走在路边。可我没考虑停车带她们一程。”
“如果不是因为我和我爸闹翻,你以为的女友现在真的会成为我下一任女朋友,像你现在这样躺在我旁边。因为我想随便吧,哪个女人都好,反正都不是她。既然这样,也无所谓了。”
“听明白了吗?听懂了吗?所以我不会专门去,我只能顺路。这样的话,就算她像离职前一天在电梯里看见我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我也可以想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而不至于像被她要求绕开彼此那天晚上一样,坐在车里在那条街上呆了一整夜。”
我一句话都不能说。大雨把我浇傻了。
被子压得我有点热。我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放到被子外面。赤裸的肩膀又感到有点冷。
在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好呢。又冷又热的时候应该说什么好呢。
手里摩挲着的宛如肌肤那样柔软的被子提醒了我。我脑子一激灵,说道:“那你脸红过吗?我也没见过,那我今晚也想看看你脸红。”
白色贝母灯下,他瞅了我半天。
突然骂道:“妈的,你怎么能硬拗回这个话题。”
我很惊奇。“你竟然骂脏话。”
“我也是人。”
“我拗回到这个话题你不应该觉得开心吗?”
“这种时候别想着逗我笑。”
“不逗你笑,难道要我让你哭啊。”
“你在暗示我今晚最好把你弄哭吗?”
“哪有。对了,”我抱着被子,“你哭过吗?你说说看,你从小到大有没有哭过。”
“就这么紧张,聊这么久的天还不能缓解。”
“没有。”我否认得很快。
“那吻我。”
我们两个同时安静了半天。
然后他评价道,“勇气还可以,但你的不紧张为什么在发抖。”
“不可能。”
“那再试一次。”
“你在耍我!”
暗色的天花板上有一些细微的光线在浮动,在变幻。犹如海底的水草在摇曳身姿,也犹如暗夜的鬼魅在慢慢幻形。
凌晨的雨在慢慢变柔,雨声越来越轻,接近听不见。但另一种无声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充满紧迫似的力量,拥堵在这个山洞似的房间。
“喂,”在他不快的眼神里我伸出一根手指,“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书桌抽屉里真的有我初高中时候的毕业照吗?”
他笑了一下,说:“假的。”
然后没再给我提任何问题的机会。
我刷着牙、赤着脚在他的公寓里走来走去。
他书房门虚掩着。
浴室里传来水声,他还在洗澡。
我突然起了个邪恶的念头,很想偷偷拉开他书桌的抽屉,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到底他说的哪个才是不动声色的谎言。
两指勾到了抽屉下方的凹槽,微凉温润的木头,轻轻一拉,只有一堆英文文件。
下一个抽屉,我心脏直跳,害怕他洗澡太快,一下子就出现在门口。
拉开,还是没有。
再拉开,还是工作文件,我突然觉得我有点蠢,他昨天都已经说了没有了。为什么我非得要靠这种东西来证明什么呢。
最底层一个抽屉。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可是一拉开。几乎不能呼吸似的,我穿着学士服在大学毕业照上与我自己对望。我呆呆含着牙刷,蹲下身,脚底很凉,一颗心却几乎要烧灼起来。
抽屉里,原来不止有我高中到小学时的毕业照,也有我的大学毕业照。
我飞快跑回浴室吐掉泡沫,然后又一鼓作气跑到主卧的浴室。正好在门口撞见他穿着浴袍出来,我抬起头给他看。
“快看我,看我,我现在有没有脸红?”
“没有。眼睛倒有点红,怎么了。”
“……那个牙膏的薄荷味太刺激了。一下子受不了。”
“那等你搬过来了,换一只。”
我看着他,然后紧紧抱住他,像个流离失所的树袋熊一样抱住一根最心爱的枝丫。
无论是燃烧还是熄灭,我知道我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后悔这一刻。
我们很快搬到一起同居。
有很多甜蜜,也有无数争吵。
我记得第一次吵架是因为下棋。他教我下围棋,我要求拥有新手权利,可以悔棋3次。但当我悔棋时他说我已经悔过三次,这是第四次。
我说没有,这就是第三次。
他说我一向记性不好。算了,反正小朋友下棋都喜欢悔棋。
我说这明明就是第三次。
“好吧,就算第三次。”
“谁要你算啊,就是第三次!”
争到后面我说:“再也不跟你下棋了,浪费时间,还不如去背书。”
“没办法,笨蛋只能死背书。”
“谁笨啊?”
“每一局都输还不笨。”
“欺负新手有什么意思。有本事找方茴去下棋。”
“这么看好他赢?”
“就算你不承认,人家就是比你赢得多啊,下棋就是比你厉害啊。”
“应该有人教教你,恋爱最忌讳拿别人来作比较。就算是朋友也不行。”
“知道你比我谈过的次数多啰,了不起啊。等分了手,我也去谈个十个八个。”
他哼了一声,语带不屑:“这种话就更不能说了,小朋友。”
但他似乎很快反应过来,“你刚搬过来,就已经考虑过分手了。”
我低下头,明目张胆在棋盘上换了几个子,说:“哎,快看快看,这盘是我赢了。”
他却看也不看棋盘一眼,放下棋子就走人。
恋爱让人幼稚。
晚上他背过身睡觉,我看了他半天,也背过身睡觉,后来他抱着枕头走去客房,我立马冲下床反锁上门。
但早上醒过来时,支维安躺在我身边。
“你怎么进来的?”
“钥匙你还放在门上,小朋友。演戏也要演演像。”
我立马扭头摸了他二十下脑袋,对他说了二十声“小朋友”。
他开头莫名其妙,后来大概觉得很搞笑,所以他笑得有点停不下来。
笑完了他问我:“你到底是多讨厌我这样叫你,还是你一直想谈个姐弟恋,但不能如愿。所以就用这种畸形的方式满足一下自己。”
我说:“开头是挺讨厌的,现在倒是还好。但是吵架时你这样叫我我就不爽。而且为什么只能你这样叫我,我也想这样叫叫你。”
“好好,叫吧。”他任由我摸着他脑袋,“只限家里,爱叫什么叫什么。我可不像你这样,这么斤斤计较。”
“你不斤斤计较吗?说错一句话都不行,小朋友。”我咬着牙说。
“……嗯。叫可以,说错话不行。”
“小朋友。”
“嗯。”
“小朋友。”
“嗯。”
“小朋友。”
“你到底想叫到什么时候?”他终于不耐烦。
我笑,其实我没有告诉他,就像他以前说觉得我可爱很自然地想这么叫我,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自然也会觉得他像孩子一样可爱。
我约施烨出来吃饭。
施烨被环境和菜单惊到了。
“这么大手笔,看来绝对不是好事。”
“这里也有蛋炒饭,你可以先点上。”
“怎么?”他笑里带着种不慌不忙的狡黠,“垄断资源的人肯跟你谈谈价了?”
“你怎么知道?”
“早有人透露了风声给我,蛋炒饭我一早就在家含泪吃过了。所以不要摆出这副欠我钱的脸了。”
大概是闫丽告诉了赵晋鹏,赵晋鹏又吞吞吐吐地告诉了施烨。我松了口气,总算有闲心可以欣赏小桥流水,水雾弄出的仙气飘飘,和亭子中正在弹古筝的美女。
“老天真不公平啊,不让我早点遇到你。我要吃饱了,在你面前再哭一场。”
施烨似有若无地开着玩笑。但我知道他很淡然,毕竟他是一个接电话错过了就会想那肯定不重要的人。
我吃完一筷鱼腩,对施烨说:“你初中在德林初中上学吧?”
“你怎么知道?”
“我们是初中同学,你比我高一届。你那时候可比现在沉默多了。”
记忆中那个后脑勺有个漂亮发旋的高个子男孩,在我面前眉头紧皱地回忆,但似乎只回忆出一片茫然。
而我现在,完全确定了我初中单恋过的那个男孩当时果然不认识我。
吃完饭自己一个人散步回家,正碰到某人也在楼下散步。
小区的黑色栅栏上,凌霄花已落了一茬,含苞的花蕾刚刚长出。路灯有迷离的光,仿佛落寞的眼睛。
他看看路灯,又看看我。
“这副表情,不像是去回绝人的,倒像是被拒绝的表情。怎么,舍不得你这朵很好的桃花?”
“是啊,舍不得。”
“把电话给我,我告诉他在原地等着,我把你送回去。”
“……好啊。”我真把施烨电话找出来给他,然后冷眼旁观。我就不信他真的会打。
他按了下我手机,我赶紧挂掉。
结果他好像记性真的很好,看了一眼就记住了那号码。
他拿自己的手机打过去,施烨竟然一反常态地很快接了。因为我已经听见施烨永远不慌不忙的声音:“喂,哪位?”
我拼命摇手、作揖,他才冷冷对施烨说:“不好意思,打错了。”
他挂了电话,我感觉都吓掉半个魂。
刚回绝别人还把人拿出来开玩笑,这要是被施烨知道了,这道德吗?
“既然不要,就不要这副表情。”支维安说,“还是存心想让我吃醋。”
“……我只是在感慨、唏嘘一下人生的各种可能性。”
看着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对比自己自己刚才的狼狈。我忽然露出一个无比巨大的笑容。
“你知不知道,我初中暗恋过他,就像当时在咖啡厅暗恋你一样。不过有点不一样的是我当时是第一次暗恋人。”
他却毫不吃惊:“我就说是你喜欢的类型。”
“不是。”
暗恋是没有力量的,戳穿暗恋才有力量。
要不是支维安在咖啡馆戳破我喜欢他的事,可能我也暗恋暗恋就完了。因为我经常暗恋人,过了几年又把他们抛诸脑后。
“我一直喜欢你这类的。”我很不屑地告诉他,然后后退一步。
“不过等我换了男朋友,我下次还会说这句话。”
“看来还是没吸取上次吵架的教训。”他点点头。
然后用力抓住我胳膊,上前一步,极其认真地盯着我。
黑眼睛上凛凛的一点在发亮。
“我上次就想跟你说,你可能没这种机会了。”
“什么机会?”
“换男朋友的机会。”
夜风拂过我的脸。
空气有很甜的一种花香,闻起来,隐约有点像我小时候经常见到的一种小花。
有粉、黄两种,花蕊细细,花瓣非常薄,一拧就碎。但是鲜艳,肆意,黑色的硬壳种子随手一抛来年就长得到处都是。
它有个俗气的名字,叫夜夜红,夜开朝合,明明花期很短,却光听着就让人觉得很有希望似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会,马虎地笑了,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哎,真应该有人教教你,怎么直接而明了地表达爱意。”
“好啊,”他笑了,反而放开了抓住我的胳膊,“你教教我。”
“比如说,像这样……”我用胳膊围住他脖子,然后缓缓凑近他的脸。“虽然我不喜欢我们的开头,但因为那样我们现在才在一起。我也不喜欢其他类型,我只喜欢……”
然后我顶着花香转身就跑,大声说:“剩下的改天再教吧。”
我跑得飞快,他却没追上来。
远远看去,并没看见那种小花,只有含苞的凌霄花犹如溅出来的火星。他静静站着,恍若凝聚成一个暗色的锚点。
明明是最相爱的时候,可似乎有什么潜伏在阴影之中,在薄如刀片的月光下隐隐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