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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敲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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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三刻,一群黑衣人轻松摸进东宫,火油泼天,光影浮动,星点火引霹雳吧啦地瞬间燃起一片。
“走水啦!走水啦!”值守侍卫惊呼,阖宫上下被呼声惊醒,纷纷起身寻着水源去救火。
楚辛珏一身月白长衫,端坐辰华殿中,杯中茶早已凉透,他手骤然松开,青玉杯盏应声落地碎成一片。
“殿下,该走了,再不走就危险了。”飞白捂住口鼻咳嗽着,焦急地催着楚辛珏。
殿外冒着浓浓黑烟,大火眼看着就快烧到殿门口了,楚辛珏才懒懒开口:“将人带进来。”
飞白拍手,两名侍卫带进来一名五花大绑的昏迷女囚犯,随后将她松绑,抬到里间床榻上。
“可惜了,从此世间再无太子妃薛凝月。”楚辛珏嘴角轻扬,如玉面容在火光映衬下,一半清明似月,一半晦暗如潭。
他拆掉发冠,又将衣襟扯开,疾步往外走,“去太极殿,将证人证物都带上。”
一行人趁乱从后门驱车离开,快马加鞭赶到太极殿外。
楚辛珏白衫俊逸,墨发飘飘,径直登上东南高台,双手环住青铜钟杵,毫不犹豫地沉沉撞上天司国钟。
“咚——”钟声时而铿锵急促,时而寂寥悠扬,连连九下,骤然刺穿黑夜,响彻京都。
楚辛珏立于高台,俯视整座宫城,凉风袭面,东面那处火势燃得正旺,慌者众众,他露出森然一笑。
片刻后,各宫探风的人齐聚太极殿,他们盯着高台上那人,无不感到惊讶。
“东宫那位莫不是疯了?竟敢半夜敲响这天司国钟!还是连敲九下!”
“哪还有什么东宫?你瞧,东宫那边一把火都烧没了。”
“这天司国钟可是开朝以来只响过一次,那还是在二十年前,若非天大的国事,此钟断不可随意敲响啊!”
“我朝规矩,此钟一响,满朝文武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立刻赶往太极殿上朝议事。”
楚辛珏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东面那处火光消失殆尽,他才悠然走下高台。太极殿中已有大半臣子抵达,睡眼惺忪地扎在一起,就敲钟一事议论纷纷。
当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的楚辛珏迈进大殿后,众人立即默契地噤声,上下打量着他。
“士别三日,诸位已经不识得孤了?”楚辛珏扫视一圈,同样打量着他们,“也是,孤这位储君,也没上过几次朝,什么张大人李大人的,孤也不甚清楚。”
群臣神态各异,有沉默的,有看戏的,还有嗤之以鼻的。
右相率先喝道:“太子殿下可知这天司国钟是何物?你平日里胡作非为也就算了,此事怎可儿戏?”
礼部尚书附和着:“太子殿下深更半夜成心戏耍我们不成?”
楚辛珏冷睨着他们,甩袖道:“孤的东宫都被一把火燃烧殆尽了,诸位是故意视而不见,还是都老眼昏花了?那不如都告老还乡去,免得成为国之蠹虫白吃空饷!”
户部侍郎拧着粗眉毛道:“殿下深夜不睡,纵火焚宫作甚?近年天灾不断,国库空虚,可没有闲钱再给你修一座东宫。”
楚辛珏蓦地气笑了,“难怪父皇久病在床,原是被你们这些混账玩意气的!”
“你——”
“岂有此理!”
他一句话得罪了好些人,纷纷吹胡子瞪眼,气不打一处来。
中书令高声问:“太子殿下深夜鸣钟将我等召集来可是有要事?”
“不错,天司国钟本就是立朝之初,为巩固皇权、安定社稷而设。今夜,东宫被歹人焚毁,太子妃葬身火海,孤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不该鸣钟申冤讨要一个说法吗?”楚辛珏疾言厉色,冰冷眼神迫视众人。
他接着说:“大皇兄早殇,孤便是嫡长,承位东宫名正言顺,诸位呢,可曾敬畏过孤这位储君?只怕都知道这天下姓冯,却不知这原是楚家的天下。”
一番话落,大殿上鸦雀无声,他们才刚刚听说冯皇后拘禁和虐打东宫夫妇,没想到才一会儿功夫,东宫就逢难,太子妃也被人害死了。
群臣各怀心事,此等大事未知详情也不好评喙,这时,隐在人后的崔歧打着哈欠站出来,问道:“太子殿下可是有了怀疑之人?或者已经找到了确切证据?”
楚辛珏勾唇,“不愧是大理寺少卿,脑子比这群草包好使多了。”
“……”
楚辛珏隐而不发,只兴味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急不可耐,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二皇兄可安好?”楚景知姗姗来迟,语意关切。
“孤很安好,只是孤的太子妃葬身火海了。”楚辛珏语气沉痛,眸里却尽是讽刺和挑衅。
此言一出,楚景知面上的平静瞬间坍塌,眼中出现裂痕,众人见状立马来了兴致,目光在两人间来回瞟。
上次夜宴种种仍旧历历在目,没想到此次三人私情又闹到群臣面前,这等韵事可比枯燥乏味的政事有趣多了。
“二皇兄节哀……”楚景知神色恢复如常,“夜里寒凉,皇兄衣衫单薄,不如早些将事情说清楚,我等也好回去安寝。”
“急什么?孤要等的人还没到。”楚辛珏一步步往前走,拾阶而上,径直走到龙椅处,弹袍而坐,抬手支着额头,“孤累了,先坐一会儿,你们随意。”
“太子殿下,你疯了不成?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位置,你怎可就这般坐了上去?”右相大喝道。
楚辛珏挑眉,“亏你还是一朝宰相,哪有龙椅是皇后坐的?孤乃大燕储君,提前坐一坐?”
“储君?哼,若不是娘娘仁慈,恐怕早就被废为庶人了。”
“哪有一点储君的样子,疯疯癫癫的,不堪大任。”
……
崔歧清声止住非议,“纵使皇后娘娘代为执政,太子殿下也是成帝亲封的储君,没有帝命,谁都无法废黜储君之位,还请各位慎言。”
“小小大理寺少卿,也敢在我等面前大声说教,我看你俨然是太子党。”
崔歧淡定反驳:“臣一介寒门书生,哪会什么结党营私?不过是熟读我朝律法,秉公说话罢了。”
楚辛珏淡笑:“孤还没登基呢,你们就狗急跳墙了。”
“谁要登基?可曾问过本宫的意见?”冯皇后在左右内侍搀扶下缓步出现,“太子殿下这是要谋反吗?”
群臣立马跪地三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辛珏坐在高处岿然不动,勾唇冷道:“有母后坐镇,谁敢公然谋反?您现在才来,难道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放肆!太极殿上也敢如此没规矩。”冯皇后步入大殿正中间,怒视上方,“你深夜鸣钟扰满朝清净,若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本宫必会按律严惩,给群臣一个交代。崔少卿,你来说说,无故敲响天司国钟该当何罪啊?”
崔歧躬身道:“天司国钟乃国之重器,无故敲响引朝野动荡者,轻则削官罢职,重则判处绞刑。但,若真有极度重要政务,此钟响,群臣至,所为之事必须大白于天下。”
冯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嫌他话多了一般。
楚辛珏墨发松散垂落在月色白衫上,笑着说:“崔少卿说的话想必大家都听见了吧?今日请诸位务必得给孤一个交代,可不能再装傻充愣敷衍了事。”
冯皇后脸色暗变,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位大臣,而后落到上方,冷声道:“那你便说说,所为何事?只要有理有据,母后亦可为你做主。”
宫外小道。
马车一路颠簸,宣岁宁惊醒后掀开沉重的眼皮,逐渐恢复清明,定睛一看,她正躺在一辆普通车驾中,烛火昏暗跳跃,车缝间钻进缕缕凉风。她身下小榻褥子垫得老高,可还是忍不住浑身酸痛无力。
她挣扎着抬手,才举一会儿就松松地垂了下去,背脊和胸口处都生生刺痛。
“三小姐,你醒了?可是哪里不爽利?”另一方的白婉凑到跟前,纤手搭到宣岁宁肩上,轻声问道。
宣岁宁看到清冷出尘的白婉心中一惊,“白…姑娘?”
她许久未说话的嗓子有些沙哑粗粝,与先前的截然不同。
“你认识我?”白婉也是一惊。
宣岁宁眨眼,努力回想,记忆最后一刻是冯颜在折磨自己,后面的一无所知,见白婉这般反应,她骤然想到了什么,立即伸手摸向自己下颌处。
果然,面皮不见了。
她立下大骇,有些不知所措,她如今身受重伤,又莫明深夜里与没有交情的白婉共乘一车,是谁揭了她的假面?难道东宫那位大恶鬼已经知晓她真实身份了?
她不敢再深想,一想脑袋就犯着晕,更加难受了。
宣岁宁在白婉打量的目光下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见姑娘一身素白,容颜清绝如雪,便不知觉地唤了声白姑娘,你唤我三小姐又是为何?”
“你难道不记得了?我只知晓你是薛家三小姐薛婩,其他的一概不知。”
宣岁宁微微起身,靠在软垫上,“我现在脑袋昏涨,确实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白姑娘,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白婉几番打量,没再多问,只道:“去你姐夫别院暂避风波。”
姐夫?那是谁?!
宣岁宁愣了会儿,好久才明白过来,她现在是薛三小姐的话,那她姐夫不就是大恶鬼楚辛珏吗?
完了,完了,他定然是知晓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她是怎么被揭掉了薛凝月身份又变成了薛老太君给她编造的假身份?事情发展得远超她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