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岁宁》莲池沐客

43、探伤

　　冯皇后眸光一紧，颔首示意，“不必拦了。”

　　楚辛珏身着云烟月袍，长眉高挑，无所畏惧地迈入偏殿，原本就怒不可遏，在见到毫无生气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宣岁宁后，怒气更是骤然飙升。

　　他越过众人，走到榻前坐下，眸光幽深地打量着宣岁宁，只见她面无血色，眉心轻蹙，平日里最为灵动的睫羽紧阖，一动也不动，呼吸微弱到不可闻，唇白如纸，右脸颊上赫然一道嫣红巴掌印。

　　隔着面皮，指痕都如此之甚，不敢想行凶人使出了多大的力气，思及此，他眸中气愤之余，又多了几分心疼之色。

　　掀开被褥一角，嫣红里衣上沾染了星星点点血迹，裸露在外的手上和锁骨处隐隐可见细细针孔，可见此前受了多少折磨。

　　“折辱孤不够，还要折辱孤的妻吗？”他眼睫深压，眸光极寒，心中滋长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宛如亲自受刑，又痛又涩，陌生得让人害怕。

　　冯皇后摆手，遣退下人，只剩几位相关的人留在屋内，“休要胡言，本宫还未治你擅自解禁，私闯坤宁宫的罪，你倒先发制人问罪本宫了！”

　　楚辛珏持起宣岁宁冰凉小手，握在掌中细细摩擦，拧眉问：“那你们公然打死了太子妃，该问何罪呢？”

　　“殿下！”薛老太君扯着他袖袍，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楚辛珏拂袖，挥去她的手，讥笑道：“怎么？薛老太君是怕丢了这得来不易的公爵之位吗？”

　　“不是这样的，殿下……”薛兴杨欲开口辩驳。

　　楚辛珏勾唇狞笑，指尖在宣岁宁身上四处滑过，轻轻触碰着她的伤口处，可惜那人一丝痛意不觉，昏沉着毫无反应。

　　“这么些的伤口，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杖刑、银针、巴掌，胸口处似乎还被踹了一脚，这是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吗？她做错了什么，劳烦各位如此大动干戈？！”他视线语气森然，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入众人耳中，阴寒彻骨。

　　冯颜性子急，看到楚辛珏她就掩藏不住刻骨的恨意，口无遮拦道：“如今你已是困斗之兽，何来的勇气到皇后娘娘跟前兴师问罪？与其替一个死人申冤，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明日埋尸何处！”

　　楚辛珏视线落到冯颜身上，“冯小姐大可放心，孤就算是死，也会拉上你们冯家做垫背的。”

　　“你——”

　　“够了！”冯皇后不耐，“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莫搅了太子妃清净，让人安心地去吧。”

　　楚辛珏冷笑，“母后如此体恤，不如孤先将太子妃带回东宫，免得让您的坤宁宫徒增晦气。”

　　“恳请皇后娘娘允我与太子殿下同回东宫，也好陪送凝月最后一程。”薛老太君赶紧附和上。

　　冯皇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几瞬后开口道：“随你们，丧孝后一切如常。”

　　见冯皇后爽快应允，冯颜也没有出声阻止，心道他也得意不了多久。

　　楚辛珏起身，忍着背痛，将纤弱无力的宣岁宁抱起，当着几人的面大摇大摆地离去。

　　东宫辰华殿。

　　楚辛珏命兰慧替宣岁宁换了件干净衣裳，将她安置在自己寝榻上，唤来赵太医替其诊治。

　　“殿下，太子妃脉搏虚滑无力，经脉淤堵不畅，据此来看，确实就剩一两日的光景了，不过——”

　　“说！”

　　“太子妃此症来势汹汹，让人觉得蹊跷。依臣所见，纵使太子妃平日身子羸弱，骤然受了这些刑罚，也不会如此快地香消玉损，除非有人撇开显处，从暗处下手，叫医者一时难以觉察，误了诊治时辰。”赵太医如实道。

　　楚辛珏抿唇，眸光亮了一瞬，“那你可有发现那蹊跷之处？”

　　“这……太子妃金尊玉贵，臣不敢擅自检查，还请殿下差女婢过来为太子妃细细查验，臣先去替太子妃熬两副保命的汤药。”

　　楚辛珏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应允，原本打算唤兰慧进来，想想还是算了，她人近中年，难免会看走了眼。

　　她贴身侍女青葙失踪不见，剩下的几个年轻女婢又难堪信任，他思索一番后，沉声道：“飞白，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殿下！你不会是要亲自替太子妃检查吧？”飞白眼珠子瞪得圆圆的，颇为诧异。

　　楚辛珏横了他一眼，“有何不可？”

　　飞白只好边往外走，边抬头打量着屋外高悬的日头，吐槽道：“这青天白日的，不合适吧……”

　　楚辛珏充耳不闻，待飞白紧闭门窗后，他缓缓靠近床榻边，将里间云青流纹纱幔放下，侧坐在床边，单手将宣岁宁搂到自己怀中，顿时幽香盈怀，还夹杂着几丝血气。

　　长指毫不犹豫地触到她下颌，细细探寻，一把将那假面撕了去，面皮之下的脸更是苍白得无一丝气血之色，沉沉地靠在他肩头，眼眸紧闭，气若游丝。

　　“孤还是喜欢你原本的面容，此后不必再遮掩。”他若有所思地轻抚着她的脸。

　　另一手没有一丝犹豫，径直伸到她衣襟处，抬指轻挑，嫣红里衣便松开了。

　　漆眸轻垂，里间光景令人呼吸一颤，他手愣在原处不知该如何安放，深吸几个口气后，还是探了进去，沿着如瓷肌肤，一寸寸地探寻。

　　清凉光滑的触感，陌生得让人不知所措，每至沟壑，他都稍稍停滞，缓慢游走，怕错漏了暗伤。

　　时间磨人，片刻后，他面色绯红，手心濡湿，连额角都渗出几丝薄汗，几番探寻并未找到蹊跷之处，只好又仔细瞧了一遍，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目光骤然落及那一处，他眼眸顿时红得鲜艳欲滴，撇过眼去，声音有些暗哑，“总不至于……”

　　宫中腌臜手段多，也不无可能。

　　楚辛珏手有些颤抖，眼睑压得厉害，生涩地探进去，怀中之人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咽呜声。

　　他蓦地停住，眉眼间如彩墨点染，艳得不可收拾。

　　几番折腾，他眸光潋滟如水，呼吸急促，出了一身虚汗，可惜并未探到蹊跷之处，忧心之余，只好将怀中人穿戴整齐，轻轻放回被褥里。

　　楚辛珏走到帘幔外，双手伸进清水面盆里，来回搓了两下，堪堪洗净。

　　随后又回到床榻边，如玉长指伸到她发间，想替她捋好散乱的发丝，拨弄间，指尖无意间触到一块硬处。

　　他当下眸光一凛，俯身下去拢住她半头秀发，仔细搜寻，终于看着一冒尖处，细细针头于三千墨发中泛着幽然寒光。

　　楚辛珏立下目光冰冷，捏紧指骨，揪心刺骨道：“今日你若受之罪，不日孤就叫他们千百倍偿还。”

　　“飞白，唤赵太医进来。”

　　赵太医是自己人，他没有再将假面覆到宣岁宁脸上，只让他一人进去帘幔内，“她头顶处，有一根银针整根没入，劳烦赵太医想想办法。”

　　赵太医骤然瞧见床榻上的太子妃换了一副面容，大吃一惊，平复后就当什么也没看见般，如常替她诊治。

　　“太子妃被这根长针封了关窍，才致昏睡不醒，出现性命垂危之相，若长时间不拔除，确会不治而亡。眼下只要安全拔出长针，再静心调养数日，自会性命无虞。”

　　楚辛珏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立即松了些，清声道：“有劳赵太医，等太子妃痊愈后，孤重重有赏。”

　　“殿下客气，您背后的伤可好些？上次飞白拿去的药应是用完了，臣再重新替您配一副。”

　　“无妨，先行医治太子妃。”楚辛珏持着宣岁宁的假面皮，问：“此物戴久了，对面部可有害？”

　　赵太医老眼轻眯，思虑后道：“此面皮做工精致轻薄，贴上后与肌肤浑然一体，是难得的罕见珍品，戴上三五日自是无碍，就怕时间久了，损害肌理，会对太子妃的面部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楚辛珏颔首，将面皮收入自己袖中，“孤明白了。”

　　他走出殿门，唤来近身侍从，疾言厉色道：“从即日起，你们都听赵太医差遣，好生照料太子妃，除了兰慧姑姑，其他人不得进出此间寝殿，也不得随意妄言，违令者，杀无赦。”

　　“是。”侍从们俯首帖耳乖乖听话，唯恐惹得楚辛珏不高兴。

　　楚辛珏在殿外等了片刻，赵太医终于将那根细长银针安全拔了去，将宣岁宁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薛老太君在薛兴杨的搀扶下，出现在楚辛珏跟前，她盯向他身后问：“殿下，凝月如何了？可还有救？”

　　“你是希望她有救还是没救？”楚辛珏眸光淡漠，毫无敬意。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我自然是希望凝月那丫头能平安无事，再与殿下长长久久。”

　　楚辛珏冷哼，“薛老太君既然如此牵挂太子妃，不若亲自进去看看？”

　　薛老太君不疑有他，拽着薛兴杨道：“走，咱俩进去瞧瞧你妹妹。”

　　二人走得缓慢，楚辛珏跟在他们后面，长袍轻晃，唇角扬起，颇有一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须臾后，薛兴杨替薛老太君掀开云青帘幔，床榻之人的面目立即尽收眼底。

　　薛老太君顿时眸光大骇，抓着薛兴杨的手大退一步，低呼道：“怎，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