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岁宁》莲池沐客

28、再遇

　　那是弟弟宣澈最宝贝的琉璃小虎，还是他九岁生辰时，她用攒了好久的银钱买给他的，他从不轻易示人。

　　“从我知道真相后，便立刻命人去了趟江州，真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吗？”薛老太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取他们性命轻而易举，他们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宣岁宁指尖微微颤抖，神情黯淡，默了半晌后才道：“太子如今自身难保，老太君又何必再对他寄予厚望？”

　　“要走到那万人之巅，谁不是几经生死？乾坤未定之时，莫要沉陷在一时的得失中，这也是我对你的忠告。”

　　“即使太子输了，我们还有与七殿下的情分在，不是吗？”薛老太君意味深长地盯着宣岁宁。

　　宣岁宁抬眸，静静回视她，“我今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薛小姐要弃了这泼天富贵远走他乡。”

　　“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身在高门，若不处处打算，还不叫别人吞了连渣都不剩。”薛老太君唤来秦嬷嬷端进纸笔。

　　“自己写吧，挑个中意的字，我将你归入二房，进我薛家族谱。”薛老太君见宣岁宁一副踌躇不愿的模样，拍了下案桌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也是我之前承诺给你的保障。”

　　宣岁宁缓慢拿起纸笔，垂到乌黑墨渍滴落，在白纸上晕开一团，也没有动笔。

　　“我有个条件。”

　　“你说。”

　　“若太子不幸被废，您就得放我自由，若太子荣登大位，我从此只做薛家女，与薛家共荣辱。”宣岁宁眸光迥然，一字一句都说得铿锵有力。

　　薛老太君笑道：“倒是比刚来的时候有气势了，也精明了不少，看来这东宫没白去，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你。”

　　“不过，你得在一年内为太子诞下子嗣，不管来日如何，此子于你于我都有大用处。”

　　宣岁宁迟疑了下，随后敷衍地点了点头，那位大恶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如何与他孕育子嗣？

　　她提笔疾书，不一会儿功夫就写下了一段秀丽小楷，拿到薛老太君案上，浅笑道：“口说无凭，老太君按个手印吧。岁宁性子向来倔强，我若是急眼了，哪怕玉碎也不肯瓦全的。”

　　薛老太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纸上的字，竟与凝月的字迹如出一辙，暗暗惊叹，“你比她聪明，也比她有福气。”

　　薛老太君思忖了会儿，便拇指沾上朱砂在上面按了个鲜红指印。

　　“此书端不可带入东宫，就放在薛家，我替你保管吧。”

　　“不必。”宣岁宁又持起毛笔，行云流水般在新纸上写了个草书大字“婩”，笔锋遒劲，力透纸背。

　　“就叫薛婩吧，现下我可以带青葙和雀儿走了吗？”

　　秦嬷嬷吃惊地望着那潇洒飘逸的“婩”字，心中不由对宣岁宁高看了几分。

　　“我命人送你和青葙回东宫，雀儿就留在薛家，我还有笔帐未与她算明白。”

　　宣岁宁立下明白了她意思，她知她断然不肯留下青葙，便退而求其次选择留下雀儿。

　　“如此也好。”至少雀儿不用再跟着她在东宫担惊受怕。

　　宣岁宁和青葙再入东宫已是傍晚，东宫门扉虚掩，一片寂寥，连平日里人来人往的辰华殿都格外安静。

　　“小姐，你说这东宫是怎么了？”

　　“距离那夜已经过去了这么些时日，难道他还没回来？总不至于又死在了半道上吧？”宣岁宁同样好奇。

　　二人一路往朝回殿走，路上也只碰见一两个侍从。

　　“太子妃？您回来了？”兰慧手上端着一盘糕点，看见宣岁宁惊讶道。

　　“前些日子祖母旧疾发作，我担心不已就连夜赶回侯府了，刘嬷嬷没同你们说吗？”宣岁宁正色道。

　　青葙忍不住挑眉，她家小姐现在说起谎话来还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是吗？可能她跟我说过我又忘了，太子妃恕罪。”兰慧有些疑惑。

　　“无妨，太子殿下可安好？你端着点心做什么？”

　　“殿下，殿下他已经数日不见踪迹，也不知现况如何。”兰慧露出几分焦急之色，“这是白姑娘要的杏蕊糕，近日殿下和太子妃都不在东宫，连苏女官都回去了坤宁宫，也就白姑娘偶尔会拖着病躯，出来打理些宫内事务。”

　　“白姑娘是何名分？”她都忘记了东宫里还住着一位白姑娘，脑海里想起楚辛珏跟她说他没有妻妾，想娶她为侧妃。

　　“白姑娘并无名分，殿下与她也不亲近，只交代下人们不可怠慢。白姑娘入东宫两年，性子温和娴静，不生事也不惹事，对我等也不苛刻，所以大家也都对她客客气气，说不准将来也是位正经主子。”

　　“嗯，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待兰慧走后，青葙问道：“小姐，从你嫁入东宫，这位白姑娘从未过来拜见，是不是有些不懂规矩？”

　　宣岁宁轻笑，“我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哪会在意这些？”

　　“可是，我们这次回来，不就是货真价实的吗？”

　　宣岁宁顿时面容惆怅，叹道：“确实该转变下心态，不过这东宫正值风雨飘摇之际，焉知他不会明日就倒台了呢？”

　　“你把那张纸收好，如今薛家已经被我拉下水，你我不必再像从前那般任人鱼肉。”

　　“是啊，这样即便是东窗事发，也有薛家兜底，至少我们还有活路。”青葙心里踏实了不少。

　　“你也是越来越机灵了。再说，我救过他两次，即便暴露了，我挟恩以报，他总不至于还要杀我吧。”宣岁宁躺到软榻上，捏着酸痛的筋骨，“这个薛老太君，绑得我腰酸背痛，实在过分。”

　　“都是跟小姐学的。”青葙凑过去给她锤腿，“薛老太君当真是我见过最会算计的人。”

　　宣岁宁将她拉起来，按到一边坐下，“你也受了好几天的罪，好生歇歇。她那般人，没点手腕怎么支撑那偌大的侯府？”

　　“她那么早就派人去江州，这是我没想到的，这些权贵城府至深，今后我们该更加谨慎才是。”

　　翌日清晨，天才微亮。

　　兰慧便匆忙过来喊：“太子妃，太子妃，太子殿下回来了，您快快起身吧。”

　　宣岁宁顿时惊醒，两眼一睁，条件反射性地坐起身，水眸懵懵地看向窗外。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面皮牢牢贴着，当下便松了口气，随后又往后一躺，懒懒道：“知道了。”

　　楚辛珏果然没死，他虽脾性暴虐，却很少主动找她，她急着往前凑做什么？还不如多睡一会儿，几日颠簸身子骨难受的很。

　　几息后，青葙闯进里屋，焦急道：“小姐，小姐，他他他来了……”

　　“啊？谁来了？”宣岁宁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问。

　　“孤来瞧瞧这死人是怎么复活的。”楚辛珏一袭白玉长袍，眸色冰冷，面带煞气地踏进殿中。

　　听到那熟悉的清冷声音，宣岁宁瞳孔骤缩，面容一滞，立马掀开被子，准备起身行礼。

　　但看见那傲雪玉颜后，过往恩怨瞬间浮上心头，她神智立刻恢复清明，她还奉承他做什么？

　　她坐回床榻上，虚虚施礼，冷淡道：“殿下回来啦，我昨日夜里睡得不安稳，今晨便多睡了会儿。”

　　楚辛珏往前走了两步，漆眸来回打量她，“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虽然他不在意她是生是死，但她若真是被皇后处死的，他尚可借此事大做文章。

　　宣岁宁眨眼，朱唇微张，问：“我怎么就死了？”

　　上次夜里他就说她死了，现下又这么说，中间发生了什么？若是太子妃死了，东宫上下也不该这般反应啊，八成就他一个人成天想着让她死，想魔怔了。

　　楚辛珏挥袖遣退左右，“当真不知还是装傻？”

　　“我是真不知啊，还请殿下明示。”

　　“那夜你去坤宁宫后便消失不见了，她可曾对你做什么？”楚辛珏拂袍，坐到中厅紫檀椅上。

　　宣岁宁见他一副玉质金相模样，眼神却如利剑般盯着她，不禁有些气愤。

　　那夜她把他从尸山血海中拉出来，当时瞧着他也不觉得难说话，如今回到了东宫，又重现这副盛气凌人模样，看来他就是单纯看不惯薛凝月。

　　“我本是要去坤宁宫的，半途忧心祖母身体，便改道回了永庆侯府，后来听说殿下不知所踪，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我便索性在侯府多待几日避避风头。”

　　“一派胡言。”

　　“……”宣岁宁侧过身子不与他对视，闷声道：“事实如此，殿下爱信不信。”

　　“怎么？谎言被拆穿了，便装都不装了？”楚辛珏手搁在桌上，指尖来回点着，“不如孤将夏内侍请来，帮你好生回忆回忆？”

　　宣岁宁眼皮一跳，嘴硬道：“随你。”

　　“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说吧，喜欢什么样的棺木？说不定孤心情好还能允你一副。”楚辛珏语气阴森，神色冷漠，活脱脱像是阴间爬出来的恶鬼。

　　宣岁宁气极，他这叫什么话？真是天天盼着她死。她昨夜还劝自己，这次回东宫一定要多加谨慎，这才跟他没说上两句，就将人气得理智全无。

　　“殿下不如将那棺木打长一点，说不定有人比我先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