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若》桥下小鱼

3、第 3 章

　　次日，天光大亮。
　　卢冬借着去河边洗漱的间隙，寻了几株狼尾草与凤仙花捣烂成汁，抹在了脚踝处。
　　狼尾草和凤仙花单独存在都没有危害，但混合在一起后，有青雏草的香味。
　　虽然味道浅淡，不及真正的青雏草香味浓郁，但对于嗅觉灵敏的妖物来讲，够用了。
　　青雏草人闻了没有危害，但妖物闻到后，哪怕只是一点，也足以令其丧失神智，变得暴躁易怒。
　　陈亦鸣对万花镇不熟悉，但卢冬在这生活过一段时间，她知道后山住着一只脾性温顺的狼妖。
　　只是由于这狼妖平日里并不攻击人，而是悄摸寻些山上的草药吃，所以鲜有人知。
　　心下计谋敲定，卢冬安静地跟在陈亦鸣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山脚的万花镇赶。
　　沿途景色宜人，正值春夏交替之际，气候也适宜，数不清的花草争奇斗艳地盛开在这一方天地间。
　　满腔浓郁花香味，卢冬脚踝处本就浅淡的青雏草香味，也就更加无法辨别。
　　这计谋其实有些冒险，如若不是万花镇的后山开满鲜花味道繁杂，能盖住青雏草的味道，卢冬也不敢以身涉险。
　　毕竟被激怒的狼妖是一方面，陈亦鸣时常外出斩妖除魔，保不齐能闻出青雏草的味道。
　　所以卢冬涂的时候也没敢多涂，点到即可。
　　等到能隐约看到山脚处的人烟，卢冬停下脚步，对着前方陈亦鸣高大的背影道：“二公子便送到这吧，剩下的路奴婢自己走即可。”
　　陈亦鸣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看向眼前比他矮小许多的奴仆，神色诧异道：“这距离万花镇还有一段距离，我送你到镇上再离开。”
　　卢冬则摇了摇头，面上装出一副崇拜之色，仰头望向陈亦鸣的眸子中亮闪闪的：“不用了。二公子已然带奴婢离开陈家，如何能再劳烦二公子。”
　　卢冬：“更可况，二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怎能在奴婢这种细碎小事上浪费时间。”
　　说着卢冬笑起来，只是任谁看，这笑容都有些勉强：“二公子已经帮了奴婢许多，剩下的路就让奴婢自己走吧。”
　　迎着陈亦鸣的目光，卢冬对着少年弯腰行了一个规矩的拜别礼，仿若是要连同这两年在陈家的过往也一并还给对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奴婢祝愿二公子此去一帆风顺。”
　　卢冬：“只愿山高水远，来日方长，日后还能再相逢。”
　　说完，少女直起身子，对着陈亦鸣盈盈一笑，第一次与他错身而过，走在他身前。
　　少女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模糊成一个黑点。
　　不知怎的，陈亦鸣想着卢冬受伤的模样，心里有些愧疚。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却开心不起来。
　　卢冬当然没有走远，她还需要陈亦鸣演绎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更何况，从陈家出来的急，卢冬身上没有利器，如若真离陈亦鸣远了，要从狼妖口中脱身，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这狼妖属火，最具寒凉。
　　如若到时陈亦鸣来晚，或者根本没有赶过来，卢冬就跳进旁边的溪水中，闭气沉在水里，等到溪水把青雏草的香味冲淡，那狼妖也基本恢复神智，到时再谨慎离去即可。
　　卢冬从来不把筹码只压在一个人身上，她向来会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狡兔三窟，有备无患。
　　察觉到狼妖的气味愈发浓郁，正朝自己逐步逼近，卢冬一狠心，拿起一块石子就狠狠砸向脚踝。
　　足足砸了三四下才停，卢冬疼得冷汗直冒，她看着殷红一片的伤处，试探性地转了一下脚踝，伤口立马传来刺骨的疼痛。
　　她看向不远处草丛中狼妖若隐若现的黑色皮毛，朝着空中大喊一句：“二公子，救我！”
　　这响声不仅传到陈亦鸣耳中，也惊动了狼妖，血腥味更是刺激得它更加狂暴。
　　等到陈亦鸣听到卢冬的呼救声赶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跌坐在草丛中脚踝受了伤，面色苍白的卢冬，以及一步步朝她逼近的，身形硕大的狼妖。
　　陈亦鸣见状，并指如剑，运用内力。
　　只见那腰侧的泠若剑仿若有人的神智一般，遵从主人的命令，锵然出鞘，化作一道雪白的流光，带着刺骨寒意，朝向呲着獠牙，涎水直流的狼妖袭去。
　　泠若剑周身的寒意刺得狼妖恢复了些神智，眼中的狂暴消退，双目也不再赤红，渐渐恢复清明。
　　察觉到有危险袭来，它纵身一跃，灵巧地避开陈亦鸣的攻击，朝来人低吼一声，充满警告。
　　正当陈亦鸣还要再用内力召唤泠若剑继续攻击时，一直审时度势的卢冬动作了。
　　她拖着伤腿挣扎着站起身，朝向陈亦鸣的方向扑去。
　　她把方向把控得好，不偏不倚，听到声响转身的陈亦鸣正好把她抱了个满怀。
　　原本紧张的氛围被冲淡，察觉到狼妖借机逃离，陈亦鸣原本还想再追，但怀中少女娇弱的身躯让他停下脚步。
　　他看着卢冬比刚才更加惨白的面容，内心有些说不出的酸胀。
　　他没有再追赶狼妖，而是扶住少女单薄的身躯，担忧地询问：“没事吧？”
　　卢冬刚才走的那两步使得伤口加剧，走过的地方，落满刺目的红。
　　但她却并没有故作柔弱，反而从陈亦鸣怀中离开，摇了摇头道：“二公子，奴婢没事。”
　　她这般恭敬又乖顺的模样，使得陈亦鸣心中更加愧疚，快要被自责感淹没了。
　　他把卢冬背到背上，两人一起往山脚飘着袅袅白烟的万花镇赶去。
　　两人一路静默无言，卢冬回头看了眼那狼妖早已消散的身影，神色晦暗不明。
　　最终还是回过头，更加用力地环抱住陈亦鸣，就好似还在为方才的惊心动魄感到害怕。
　　陈亦鸣察觉到卢冬的动作，没有责备，反而把卢冬往上颠了颠，确保对方不会掉下来。
　　随即加快脚步，想要尽快找地方医治背上的人。
　　卢冬趴在陈亦鸣颠簸的后背上，一夜未眠的精神强撑到极致，她闻着陈亦鸣身上的清淡香味，渐渐阖了眼，思绪溃散。
　　她梦到初到万花镇时，偶遇那狼妖的情景了。
　　那年的卢冬还是一名乞丐，浑身上下只有那个乞讨用的破碗值钱，身上也穿得破破烂烂的，由于长得瘦小，又蓬头垢面，让人辨不出男女。
　　当时卢冬跋山涉水才走到万花镇，早已筋疲力竭。
　　但她没有休憩，反而在后山漫步目的地走着，一直等到寻到一棵硕大的果树后才停下脚步。
　　胃里饥肠辘辘，但她早已习惯饥饿。
　　她没有率先爬上树摘果子，而是躺在布满鲜花的草地上。看着头顶碧空如洗的蓝天，枝繁叶茂的果树，闭上眼感受世间难得的安详与静谧。
　　她突然就懂了，为什么每年有那么多人不远万里都要一睹万花节的盛况，这真的是个好地方。
　　旁边的小溪潺潺流淌，像清悦的鼓声，抚平褶皱的心脏。
　　须臾之间，卢冬察觉到有股狼妖的气味离自己愈来愈近。
　　她警觉地起身，拿起身旁的拐杖打算迎敌。
　　却见那狼妖并未攻击她，它只是叼来一些果子放到卢冬不远处，而后用脑袋把果子朝卢冬的方向顶了顶，低吼一声，示意对方吃。
　　卢冬并没有去拿果子，她连人都不敢信，更何况是残忍的妖物。
　　那狼妖瞧卢冬浑身是伤，又年岁不大，想起了自己刚刚夭折的幼崽，不免心疼，才摘了树上的果子给她。
　　但那人类孩子格外警惕，见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接自己的果子后，狼妖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左右晃着毛绒绒的大尾巴，朝远方走远了。
　　卢冬一直等到那狼妖消失了半柱香的时间，才从紧绷的情绪中缓过来。
　　拐杖被握过的地方覆盖上一层薄汗，连虎口的位置也用力到发麻。
　　她还以为，那妖物要吃她，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卢冬没有去拿狼妖叼来的果子。她吃过太多的亏，萍水相逢的妖物，她不敢信。
　　最终是恢复体力后的卢冬自己爬上树摘了果子，哪怕她摘下来的果子跟狼妖叼来的一模一样，但自己摘的，吃得才安心。
　　她可以放心地大快朵颐，不用担惊受怕有人心怀不轨。
　　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甚至那狼妖都没真正帮上卢冬的忙。
　　但可能是因为卢冬从小到大所感受到的善意实在太少了，所以哪怕仅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她也依旧记着。
　　甚至现在还能出现在她的梦中。
　　卢冬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那狼妖没做过错事，是自己算计它在先。
　　所以方才陈亦鸣打算再出招时，卢冬才会拦住对方，用自己牵引住陈亦鸣，好让那恢复神智的狼妖趁机出逃。
　　但如果那狼妖没有恢复神智，想要继续攻击自己和陈亦鸣的话，卢冬会毫不犹疑怂恿陈亦鸣将它杀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好人，但卢冬也从未认为自己是个恶人。
　　她只是拼尽全力想要活着的人。
　　哪怕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