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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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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冬在陈家的两年间,极少会见到陈亦鸣。
她被陈管家安排在一个距离陈亦鸣颇远的院子里当丫鬟。
她曾经想过要用之前陈亦鸣给她的,绣着荷花纹样的帕子借机寻他。
但陈家人并不是都像不染尘埃的陈亦鸣那般单纯,卢冬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明里暗里地打听过几次陈亦鸣的行程,但被陈管家知晓后,被带到了他的别院里。
坐在高位的男人名叫陈无碌,是陈家的管家。
他的相貌跟陈海有三分相似,陈管家年近四十,跟在上位者身边久了,连他身上也带着些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浓密的黑发间藏着几缕白发,代表着他数年里对陈家的操劳。
陈管家并没有奚落卢冬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他只是端坐在高位,平静地讲述了一段关于陈亦鸣幼年时的往事。
他说,陈亦鸣打小就活泼,喜欢舞刀弄枪,也喜欢研究术法。
他从十岁开始,就梦想成为一名举世无双的侠客,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像话本子里的英雄一样仗剑天涯。
这样的陈亦鸣在十二岁的时候救下一条小狗,那条狗是幼犬,但左腿断了,走路一瘸一瘸。
在外玩耍的陈亦鸣看它可怜,就把它带回陈家。
刚开始陈亦鸣对小狗也是极好的,他看小狗通体雪白,就给它取名白雪,甚至晚上练完武,还会抱着小狗睡觉。
但少年人的兴趣总是来得快,散得也快,还不到月余,他就把这只名叫白雪的小狗交给下人照顾,两个月后,更是彻底忘了这条狗的存在。
陈管家抿下一口茶,对着跪在地上的卢冬缓缓道:“你知道这条狗后来怎么样了吗?”
他没等卢冬回答,继续道:“死了。”
陈管家:“掉在池塘里淹死了。”
陈管家:“我记得那天还挺热的,有下人禀报给二公子,原本还担心二公子会生气。”
陈管家:“但刚得了泠若剑的二公子只是疑惑地问了句那小厮:‘白雪是谁?’”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陈管家放下手中的茶盏,对跪在下位的卢冬道:“姑娘,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陈管家:“我活了半辈子,为陈家操持了大半生。不能说对主家知根知底,但三四分还是看得出的。”
陈管家:“二公子对你的兴趣,还不如当年对白雪的浓厚。”
陈管家:“你是二公子带回来的人,我不会赶你走,但也劝你看清脚下路,莫要被不属于你的繁华迷了眼,落得跟白雪一样的下场。”
浸淫在陈家数十年,讲出的话果然不是卢冬之前接触的那些市井之徒能比的。
卢冬没有反驳,只是乖顺地应下,看着像是大彻大悟,明白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只要那块绣着荷花纹样的帕子还在她手中,没有被她丢掉,她对陈亦鸣的幻想,就永远埋藏心底。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四季更迭不息,大多数人都已淡忘,在若大的陈家还住着一位曾经被二公子搭救并带回的少女,卢冬。
只有卢冬偶尔会在静谧的夜晚,掏出被她藏在被褥底下的,那条绣着荷花纹样的帕子,借着明亮的月色细细端详,连绵密的针脚都快数清。
又是一年春夏交替,那是个极为热闹的日子,听在前厅侍候的丫鬟们说,禹洲季家不日到访,打算跟主家商议亲事。
卢冬原本觉得今日是个阳光晴朗的好日子,就像与陈亦鸣初遇那天一样,但却突然之间,她恍惚看见晴朗的蓝天降下一场太阳雨。
大公子早已成家,主家就只有两个孩子,显而易见,季家的联姻是奔着二公子陈亦鸣来的。
随着季家到来的日子临近,卢冬的心绪也愈发纷乱。
二公子喜好外出,平日里神龙不见摆尾,连面都见不到,卢冬的那些计划也就持续僵滞,无法进行。
正当她打算放弃陈亦鸣这条路,静觅时机再另寻出路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卢冬之前觉得上天是站在她的对立面的,总是怨天尤人,但遇到陈亦鸣之后,她觉得,或许上天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它会在偶然之间赐给你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时机。
夜深人静,卢冬没有像往常那般在房中休息,而是握着那块绣着荷花纹样的手帕,借着月亮的微弱光芒,一步一步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
她原本是打算把这块绣着荷花纹样的手帕丢弃在池塘中,也算与里面盛开的睡莲作伴,有个好归宿。
没有辜负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痴心妄想。
但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吸引了卢冬的注意力。
她瞬间紧绷,把手帕收回怀中,警惕地观察四周,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敢放过。
庭中的花草被夜晚吹得左右摇晃,正当她打算去找陈家的巡逻护卫禀告这件事时,与妖味掺杂的皂角香,被吸入鼻腔。
这股清淡,却又引人入胜的味道,是陈亦鸣身上特有的香味。
想来是陈亦鸣总是外出除妖,行侠仗义,才会在身上沾染了经久不散的妖味。
果不其然,不过瞬息之间,身着轻便衣服的陈亦鸣,背着包袱,瞧着一副准备跑路的模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卢冬眼前,惊扰了夜的静谧。
卢冬早就猜到来人,但面上还是装作惊讶地喊:“二公子?”
岂料少年郎听到她的呼喊,没有往日的端庄,急切地捂住卢冬的嘴,一边还朝后看去,发现没有惊扰护卫才放下心来,紧绷的神情松懈,也把捂住卢冬嘴的大掌移开,悄声道了句:“抱歉。”
刚才那一下,陈亦鸣身上的皂角香飓风一般汹涌袭来,贯穿了卢冬的鼻腔,让她有些晕眩。
她平复好心情,观察着陈亦鸣的着装,试探性发问:“二公子,三更半夜的,您这是要去哪儿?”
陈亦鸣没有明确回复卢冬,只是谨慎地扫视着周遭的环境,说:“我有点私事要外出,要是有人问你,千万别说见过我。”
卢冬仰视着少年郎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庞,恍惚觉得,头顶的清冷月光也变得柔和。
她想,陈亦鸣应该是因为某种原因私自离家的,连陈海都没带,看来是不能让陈家人知道的事。
在现在这个关头,卢冬猜测,或许跟府中盛传的要与季家联姻有关。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正当陈亦鸣打算运用轻功离去时,卢冬突然拽住他宽大的衣袖,仰着这两年添了些肉的清秀面庞,诚挚道:“二公子,现下世道不太平,您一个人外出奴婢不放心”
卢冬:“您把奴婢也带走吧,身边也好有个人照顾您。”
陈亦鸣习武多年,且精通术法,他一眼便判断出眼前的丫鬟没有丝毫武功根基,带在身边恐怕会成为拖累。
陈亦鸣拉开少女拽住自己衣袖的手,难得强硬道:“不行,本公子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带着你只怕无法顾及。”
卢冬见此行不通,又用了当年的老套路。
她的眼眶盈满泪水,泫然欲泣:“求二公子带奴婢走吧,奴婢弄丢了大夫人最爱的簪子,就算留在府中,只怕也要受责罚......”
陈亦鸣原本想说大嫂不是那般刻薄的人,如若实在担心,他可以帮忙美言几句,但又想起连他自己也不知能何时归家,便没说出口。
最终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少女,还是心软了,“那好吧,你抓紧我。”
话音将落,卢冬就感觉有一股力抓着自己脱离了地面,等回过神来,陈亦鸣早已握紧她肩头翻过了后花园高耸的围墙,距离身后的陈家愈来愈远。
*
陈亦鸣虽然带卢冬脱离陈家,却并没有带对方行走江湖的打算。
先不说这名丫鬟不会武功,无法给自己带来助力。
最主要的,这也是陈亦鸣第一次独自闯荡江湖,他不算愣头青,洛甫周遭的妖邪他也除过,但四大洲脱离腹地之后妖鬼横行,陈亦鸣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保证,更何况身边这个半点不通武功的丫鬟。
陈亦鸣不想带着对方以身犯险。
在逃出洛甫,察觉到天上没有捕妖队巡逻后,陈亦鸣召唤出泠若剑,带着卢冬日行千里,好巧不巧最终停下的地点,就是他们初遇的万花镇。
还是那座后山,只是那日是白天,现下是黑夜。
陈亦鸣捡了些树枝,用火折子点燃一簇篝火,和卢冬待在树下取暖。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干粮递给卢冬,问:“吃吗?”
卢冬没接,摇了摇头,说:“多谢二公子的好意,奴婢晚上用过食了,还不饿。”
这句话倒不是客套,卢冬确实还不饿。
虽说她在陈家是粗使丫鬟,但陈家的主子对丫鬟并不严厉,伙食也极好,卢冬这两年过得虽辛劳,却也安稳,否则也不会脸上还添了些肉。
闻言陈亦鸣没再客套,就着水囊中的凉水,一口口啃着干粮。
今日十五,天上是满月,卢冬坐在陈亦鸣对面的矮石上,借着篝火偷偷观察对方。
她不止一次地想,陈亦鸣这个性子,还真是好养活。
山珍海味吃得,粗茶淡饭也用得。
长得俊朗,还有家世傍身,脾气秉性也算上乘,也难怪式微的季家会想要联姻。
毕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女婿。
卢冬的思绪渐渐飘远,见陈亦鸣啃完干粮后,正打算出声询问:“二少爷是否要就寝”,自己再献一波殷勤时,用完食的陈亦鸣先开了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卢冬这一刻的心情该如何形容呢?
她没想到陈亦鸣竟然真的早已将她抛诸脑后,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听到对方询问自己名字时,心脏还是宛如针扎般刺痛。
卢冬:“奴婢名叫卢冬,卢弓矢千的‘卢’,冬天的‘冬’。”
陈亦鸣面上有些惊讶:“你读过书?”
连饭都吃不起的人哪有资格读书。
是卢冬幼年时曾遇到过一名穷书生,那穷书生瞧她可怜,给了她几文钱,还问卢冬姓甚名谁。
卢冬当时大概七八岁的年纪,她只知道自己叫“卢冬”,并不知晓是哪两个字,也无法向对方解释。
迎着那穷书生探寻的目光,卢冬第一次感到丢脸。
她没说话,倒是那好脾气的穷书生先开口了,“是不是卢弓矢千的‘卢’,冬天的’‘冬’?”
卢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卢弓矢千”,也不知道冬天的“冬”,是哪个“冬”。
但她想着书生都学识渊博,他们口中说的自然就是好的,所以卢冬迎着那穷书生善意的目光,点了点头。
那穷书生见卢冬小小年纪就沿街乞讨,不免心疼,只是他连自己都自顾不暇,无力抚养这个孩子。
于是临走前他伸出大掌,轻轻拍了拍卢冬干枯毛躁的发顶,跟她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看着那穷书生落魄,又郁郁不得志的模样,也不知这句话是讲给卢冬听的,还是讲给他自己听的。
那之后有人问卢冬的名字时,她都会用那书生说过的话来告诉对方。
哪怕她一直等到很久之后,才了解到卢弓矢千的含义。
思绪回笼,迎着陈亦鸣映照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面庞,卢冬收敛多余的情绪,只道:“奴婢未曾读过书,这句话是偶然识得的。”
陈亦鸣点点头,没再多纠结这方面,只是组织了一番语言,不好意思道:“卢冬姑娘,我此行凶险万千,实在不好带你同行,不若一会儿天亮后我把你送到山下如何?”
卢冬好不容易才与陈亦鸣产生交集,自然不可能就此分离,功亏一篑。
正当她脑中飞速运转,思考对策时,坐在对面的陈亦鸣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钱袋子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卢冬:“我这还有些银子,你留着傍身用。”
眼前的这锭银子,卢冬从未觉得如此烫手,就好像映照出她所有的不堪与可笑。
到头来算计那么多,竟还是落得跟初遇时一样的下场。
卢冬这次并未拒绝,她接过陈亦鸣手中的银子,面上刻意做出受伤的表情:“奴婢多谢二公子。”
走是绝对不可能走的,但若是一直逼迫陈亦鸣带自己同行,只怕会惹对方厌烦,起了反效果。
那一夜卢冬并未入睡,她依靠着树干闭眼假寐,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