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小说《灶火不息》》旭书

1、淀山湖的血色黎明

　　1939年的寒冬格外凛冽，淀山湖上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像是上天也为这片土地蒙上了一层哀纱。天还未亮，陈德金就已经划着他的小木船在芦苇荡中穿行。船头上放着几只肥美的河豚，这是他凌晨的收获。

　　作为马援庄村最好的厨师和捕鱼人，他熟知这个季节的河豚最为鲜美，也最为致命。他停下桨，伸手摸了摸船板上的河豚，这些看似温顺的生物，体内却藏着能让人瞬间毙命的毒素。

　　陈德金取出特制的刀具，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这些危险的美味。刀刃精准地划过银白色的鱼腹，取出含有剧毒的肝脏和卵巢。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这是多年经验积累的技艺，更是生死之间的舞蹈。

　　河豚的毒素无比凶猛，一丁点儿就足以让一个壮汉在痛苦中窒息而死。但经过恰当的处理，它又会变成令人叹为绝味的佳肴，让人甘愿冒死品尝。陈德金总是说，处理河豚如同对待命运，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的思绪飘回了村子。这几日，日本鬼子的汽艇频繁出现在淀山湖面上，打破了往日的宁静。村民们人心惶惶，都不敢轻易出门捕鱼。陈德金今晨出门时，妻子还拉着他的衣袖，眼中满是忧虑。

　　“德金，别去了，日本人就在湖上转悠，太危险了。” 他轻拍妻子的手背，“没事的，我对淀山湖了如指掌，哪儿深哪儿浅，哪儿有芦苇荡，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再说了，不去捕鱼，咱们吃什么？”

　　话虽如此，陈德金自己也感到不安。这些日子，他已经三次远远地躲开日军的汽艇。那些船上架着的机枪在晨光中闪着寒光，让他不寒而栗。

　　突然，三声清脆的响声划破晨雾——是从马援庄村方向传来的。陈德金手中的刀顿住了。不是猎枪的声音，更像是...军队的步枪声。紧接着，隐约传来了哭喊声和怒骂声，远远望去，村子上空已经升起了滚滚浓烟。

　　陈德金的心猛地一沉。想起这些日子在湖上看到的日军汽艇，他不敢迟疑，急忙收起渔具，奋力划动船桨向村庄驶去。越靠近岸边，空气中的焦糊味越浓，还夹杂着一种他熟悉却不愿辨认的甜腥气息——那是血的味道。

　　岸边的景象让他终身难忘。十八艘日军汽艇赫然停泊在村东的淀山湖边，一队日本兵正手持刺刀，将用绳索串绑着的村民驱赶到湖边的芦苇滩前。哭喊声、怒骂声和日军的嚎叫声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陈德金把小船藏在茂密的芦苇丛中，透过缝隙惊恐地目睹了接下来发生的惨剧。

　　一个佩戴军刀的日军小队长站在高处，狞笑着发出命令。士兵们举起刺刀和马刀，向被捆绑的无辜村民砍去。顷刻间，村民们一堆堆倒下，鲜血染红了湖畔的土地。陈德金眼睁睁看着邻居老石被刺刀捅穿胸膛，血如泉涌；看着村东的小宝子被马刀砍下头颅，那头颅滚落在地时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看着几个日本兵将李老汉按在地上，用刺刀在他背上划出深深的十字伤口。

　　更令人发指的是，一些日军甚至将村民捆成一团，抛入冰冷的湖中取乐。看着村民们在水中挣扎，那些日本兵站在岸边哈哈大笑。有几个日本兵比赛似的，看谁能一刀刺中水中的村民。

　　陈德金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从指缝中渗出，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目光在混乱中搜寻着自己的家人，心脏狂跳不止，既希望找到他们，又害怕看到他们也在这些受难者之中。

　　这时，他看到了陶小弟一家。日本兵将陶小弟怀孕的妻子拖出来，在她的哭喊声中，一个日本兵举起刺刀，直接捅入她隆起的腹部。陶小弟发疯似的冲过去，却被另一个日本兵用枪托砸倒在地。更令人发指的是，那日本兵竟然用刺刀将胎儿从母体中挑了出来，举在空中炫耀似的摇晃。周围的日本兵发出野兽般的哄笑。

　　陈德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呕吐出来。他强忍悲痛和恐惧，继续在人群中搜寻。他看到黄金宝一家八口被赶到湖边，三人当场被刺刀捅死，其余的被推入湖中。石老天一家五口无一生还，最小的孩子看上去不过五六岁，也没能逃过这场劫难。

　　整个村庄陷入火海，房屋、粮食、牲畜被烈焰吞噬。日本兵不仅杀人，还抢走所有值钱的东西，带不走的就放火烧掉。他们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屠杀持续了近两个小时，陈德金的心也从最初的震惊、恐惧，逐渐转变为冰冷的愤怒。他的眼睛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连孕妇和孩童都不放过！他多想冲出去与这些魔鬼拼命，但理智告诉他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当日军开始集合，似乎准备离开时，陈德金趁着烟雾潜入村中，想看看是否还有人幸存。他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还在燃烧的房屋间，脚下的土地已被鲜血浸透成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焦糊味，令人作呕。

　　村边的芦苇荡中，他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陈德金警惕地蹲下身子，轻轻拨开芦苇，发现了一个昏迷的年轻女子——周凤莲。她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从伤口中不断渗出，染红了她苍白的脸颊和散乱的黑发。她的衣服被撕裂多处，露出青紫相间的伤痕，显然在遭遇攻击时经历了激烈的反抗。

　　陈德金认出她是邻村蛇医世家的女儿，想必是来马援庄村送药或出诊时遭遇了这场浩劫。他轻轻扶起周凤莲，发现她的呼吸微弱而不规则，生命迹象十分危险。

　　“108人...整整108人啊...” 周凤莲在昏迷中喃喃着这个数字，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绣有奇特草药图案的手帕。

　　陈德金的心揪紧了。108条人命啊！这数字像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心脏。马援庄村总共不过几十户人家，108人几乎是全村的人口了。他的家人、朋友、邻居...他们都在哪里？是否都在这108人中？

　　他不敢细想，背起昏迷的周凤莲，悄然退回芦苇荡中的小船上。他最后望了一眼被火焰和鲜血吞噬的马援庄村，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那不是恐惧，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冰冷的、坚如钢铁的决心。

　　湖面的风带来了远处日军的嚎叫和村庄燃烧的噼啪声，陈德金轻轻划动船桨，小船悄无声息地隐入芦苇深处。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女子，又摸了摸船板上那些含有致命毒素的河豚。

　　灶火不会熄灭，只要还有人记得复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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