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判》织梦舟

10、五个爸爸（十）

　　虚无的空间内，骤然掀起了一阵遥不可及的浪潮。银白色的浪尖碎开，化作千万道柔软如丝的光线，在死寂中无声旋转、缠绕，最终撕出一道翕动的时空裂缝。

　　虞惊媛透过身侧的裂缝，看清了裂缝深处——星子碎金似的淌出来，漫成一片晃眼的绮丽。

　　冯一也呆愣地看向这突如其来的裂缝，泪痕还黏在眼下，睫毛颤得像被风吹慌的蝶翼。

　　“这是......”

　　“是我的储存空间。”虞惊媛解答。

　　“什么意思？”冯一不解地问。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冯一，我向你保证。”

　　冯一其实想说怎么可能呢。她的肉身早就死透了，灵魂也被神秘人封印在这虚无的世界里。可她听着眼前人笃定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没有开口反驳，只是死死地咬着唇，把话咽回喉咙里。

　　“储存空间可以容纳一切，所以我想将你一并带走。”虞惊媛踢了踢脚边的空气，又说道，“哎，虽说我这个人比较喜欢躺平，但万一呢，万一我顺利通关了，说不定就有办法把你我都复活了，然后皆大欢喜，我们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谢谢你，惊媛姐姐。你并不是第一个闯关者，却是第一个想带我走的人。可那又怎样，你能不能闯关成功还未可知，就算都通关了，你又拿什么来保证我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更何况，我们非亲非故，你凭什么帮我？”

　　“怎么能叫非亲非故呢？在副本故事里，你是小爱，我也是小爱。多么亲密的关系啊，亲密到我对你特别的感同身受，忍不住想要无条件地帮你，是不是比那个黑衣鬼友好太多了？”虞惊媛挑了挑眉，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说道。

　　“……”冯一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明明是很高冷的长相却说话如此轻佻的女人。

　　她问，“假如你真的通关了，打算怎么帮我？”

　　虞惊媛抬手比了个“七”，指节抵在下巴上摩挲，认真思索了一番后回答，“我到时候求求那个系统，这事说不定能成。”

　　“……”冯一噎了一下。

　　“别犹豫了，大不了就一起死呗，反正你都死过一次，我也死过一次，总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吧。”

　　虞惊媛见冯一还是不为所动，打算继续劝说，“哎你看啊，你是自杀死的，我也是自杀死的，怎么这么巧啊。我们以后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可聊呢，说不定......”

　　“我答应跟你走！你......别再说这些了，等你恢复记忆了再想别的吧。”冯一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虞惊媛闻言惊喜过望，随即喜笑颜开。她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邀请冯一走进储存空间开出的裂缝里。

　　冯一在心中暗骂自己这回遇到了个疯子，然后疾步走进裂缝，恨不得马上消失。

　　冯一进入储存空间后，裂缝便缓慢地合上。

　　“唉，我还想跟你多聊几句呢。这么快就走，那我岂不是要闯第二关了？”

　　“是的，待我传给你一段属于你生前的回忆和通关奖励之后，你就该通往下一关了。”

　　毫无预兆的声音响起，把虞惊媛吓一大跳。

　　她连忙按着胸口，“我说系统女士，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突然出声吗？

　　“……”

　　“怎么又不讲话了？打算再吓我一跳？”

　　话音刚落，一缕光影从虚无里凝聚出来，慢慢变成一个人形。轮廓虽然模糊，却能看出是个立得笔直的身影。

　　“不错，还算听话。”虞惊媛笑眯眯地盯着这个似人非人的光影，语气有些散漫。

　　“……虞惊媛，你现在好像很兴奋？”系统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

　　虞惊媛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你是在暗讽我嘴碎吗？可我一直都这样啊，改不了咯。”

　　“ ……了解完终极真相后，你看起来并不伤感。”

　　虞惊媛轻笑了一声，“你很关心我的心理状况吗？”她顿了顿，“这只是第一关，以后还不知道要闯多少关，看多少个可怜人身陷囹圄呢。本来被你们突然拉到这个鬼地方就够惨的了，难不成还要让我为每一个凄惨的故事痛哭流涕吗？”

　　“……”

　　“你要实在想看我崩溃哭泣，我也可以重新给你演示一遍啊。”虞惊媛对着非人系统眨眨眼，开始故作神伤，指尖虚虚蹭过眼角处那一滴皇帝的眼泪。

　　“……亲密的关系？”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

　　“……”虞惊媛好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这回轮到她沉默不语。

　　“特别的感同身受？”

　　“……”

　　“无条件的帮你？”

　　“……”

　　“你既然表现的毫不在意，为什么又要帮她？”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你怎么知道我这是在帮她？还有，你干嘛那么在意我做事的动机？储存空间是你给我的，我出于好奇心理，想收集个人，哦不，收集个灵魂放进去，这你也要管？”

　　“你为什么要带她走？”系统并没有接她的质问，只是重复地问这一句。

　　虞惊媛往前迈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看向虚晃的光影，歪着头问，“那为什么在我说出答案时，副本就这么恰巧的出现了故障？”

　　“……虞惊媛，请你回答我，为什么想带她走？”

　　虞惊媛恍惚间感受到系统冷冰冰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恼羞成怒，于是她继续反问，“那个穿黑衣服的装B面具人是谁？”

　　“……”

　　“她跟你是一伙的？你们是......同事？”

　　“……”

　　记忆在虞惊媛的脑海里慢慢回溯，她依稀记得自己刚穿到这个秘境时，身处混沌之际，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欢迎来到阴阳秘境——”

　　声音妩媚又灵动，像缠在骨头里的丝线。这声音绝不是这个系统能发出来的。看来监视我的东西，不止一个啊，虞惊媛心想。

　　“系统啊，我依旧保持自己最初的想法，你和你的同伙就是一群人贩子。莫名其妙地拐走了不知多少人，害得我们这些可怜的亡魂入不了轮回道。”

　　虞惊媛停顿了一会，继续悠悠道来，“我不计较你们对我造成的损失和伤害，并且还算勤勤恳恳地通关......为什么还要来逼问我呢？”

　　“你怎么知道人死后就会入轮回道？”系统将语气放缓。

　　“我懒得盘问你究竟有什么阴谋，也请你懒得在意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行吗？”

　　依旧是一阵习以为常的沉默。

　　“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什么轮回道。就是觉得人死后应该都要去投胎吧，可我却被困在了这里......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接下来，我会为你传送一段你生前的回忆，请做好准备。”

　　虞惊媛朝着光影的方向挑了挑眉，对系统的识趣表现颇为满意。

　　只见光影开了一道口子，里面溢出了水。

　　越来越多的水流溢出，然后悬浮在空中，旋转着铺成了一座水桥，连接到虞惊媛的周围。

　　潺潺水流声，柔软地包裹她，陷入了一片漆黑。

　　再次睁眼，虞惊媛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客厅。她伸出手扶着旁边的茶几缓缓起身，发现自己的手又变小了。

　　“媛媛，你刚刚是不是又坐在地上发呆了？知不知道这样会着凉的呀！”一个女人从厨房走过来，连忙将呆愣的女孩抱起来。

　　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虞惊媛攥紧了女人的衣服，软糯地叫了声“妈妈......”

　　“哎，媛媛。跟你说了好多遍啦，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们唯一的宝贝女儿，不要拘谨，你来的这几天都不怎么说话，妈妈好担心你呀。”女人忍不住捏了捏女孩的小脸蛋。

　　“担心......”虞惊媛小声咀嚼着这两个字。

　　“对呀，担心。我们是一家人，妈妈看到你不开心，就会担心你，时时刻刻地想着你。”

　　“哎呀你讲这么多煽情的话干嘛，小孩子哪懂这些。媛媛，看爸爸的手里拿的是什么？”一个突兀的男声响起，虞惊媛看到一个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朝她晃了晃拿在手上的银手镯。

　　男人走到她的身边，迫不及待地将银手镯戴在女孩肉乎乎的手上，大小尺寸刚刚好。

　　“真好看！”

　　“真好看！”

　　夫妻俩异口同声地夸赞道。

　　女人抱紧了女孩，“媛媛，不要害怕。不管遇到什么，都有爸爸妈妈在，我们会保护你的。”

　　泪水从眼角溢出，虞惊媛皱着眉勾起了一抹淡笑，“......爸爸，妈妈。”

　　男人有些受宠若惊，“媛媛！你终于肯叫我爸爸啦！”

　　虞惊媛看着男人兴高采烈地将自己一把抱起，开始转圈。

　　时间仿佛被拉长，一切会动的事物都变成了慢动作。虞惊媛冷眼看着抱着自己转圈的男人，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女孩太累了，她安静地趴在父亲的肩膀上进入梦乡。

　　好痛。

　　虞惊媛猛地睁开眼，一个鸡毛掸子的残影狠狠地砸向她的手。

　　好痛。

　　“你为什么要偷东西？为什么要偷别人的东西？！”男人质问着，手也没停下，接着打。

　　好痛啊。

　　这时，一阵哇哇大哭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男人有些慌乱地收起鸡毛掸子，转身而去......

　　转身去做什么？

　　还有，是谁在哭泣？

　　我明明没有流泪啊。

　　我也没有偷别人的东西。

　　虞惊媛想把心里话说出来，可嘴巴像被针线缝合了，怎么也张不开。

　　好吧，好吧。我承认，流泪的是我，因为我的视线好模糊，看不清前方的人。

　　但那哭声不是我的。

　　我也没有偷别人的东西。

　　虞惊媛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