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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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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老年科、呼吸内科、心内科、精神内科、麻醉科、感染科医师五分钟内到 ICU2 室进行会诊。”
机械的男声通过广播一遍遍响彻医院的每一个角落,掀起小小波澜,很快又被淹没在医院嘈杂的环境中。
“人还是没抢救回来?”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
林清屿的目光落在那个满头大汗的医生身上,只见他摇了摇头。
窗外天幕黑沉,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大雨倾盆,狂风拍打窗户,呼呼作响。
上级医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下班了!”
林清屿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甜甜地笑了笑:“老师,窗外风太大了,都没有听到呢!”
大雨一直下到凌晨,后半夜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断断续续地打在树梢上,发出沙沙声,像猫抓般,吵得人睡不安稳。
半梦半醒中,林清屿仿佛又回到了医院的 ICU 病房。
各种仪器的声响混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一刻也不停。
那个病人已经在 2 室躺了很久了,据说是脑梗后引起的偏瘫。
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白发丛生,十分消瘦。
林清屿如往常一样和上级医生查房。
那只枯老且带着凉意的手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
她看见老人的唇瓣蠕动,应该是想说些什么。
林清屿拿来纸笔。
老人费了好大的劲儿,颤颤巍巍地写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字:我想回家。
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
林清屿惊醒,顺手关了闹钟。
鬓边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腻的贴在额头上。
林清屿拨通家里阿姨的电话:“王姨,给我接点热水,我马上下来洗澡。”
昨晚一点儿也没睡好,多梦的睡眠让她脑袋发晕,又赖了一会儿床,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了浴室。
温热的水淌过林清屿的每一寸皮肤,潮湿的热气充满整个浴室,让她本就发昏的脑袋更晕了。
迷糊中,她听到嘈杂的说话声向她涌来。
“医生,这个 CT 要五百块啊!那我不做了。”
老人操着一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佝偻着被生活压垮了的脊背。
“我们准备出院了,反正我这个年纪也活不了多久了,就不浪费这个钱了。”
老人眼里对生的渴望被贫困的经济现状磨灭。
“想好上不上 ECMO?”
“医生,十万块钱太多了,可不可以给我便宜点。”
老人满眼期待地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递给医生。
但是他没有看见医生背过脸去湿润的眼角,也不知道疾病带来的经济负担并不是医生可以解决的。
声音越来越杂乱,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耳中,却又分辨不出来在说些什么。
林清屿仿佛置身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咸涩的海水没过她的头顶,窒息的无力感让她喘不过气来。
直到阿姨前来敲门。
“清屿小姐,你好了吗?杨主任回来了。”
林清屿迷朦地睁开眼睛,声线也带着一丝迷茫:“出来了。”
林清屿随便裹了一张浴巾,光着脚就跑了出来,一看见沙发的人就立刻扑进她的怀里,声线里还带着一丝沙哑:“妈妈,我想死你啦!”
“我的小祖宗,头发也不擦,鞋也不穿,这两天下雨,小心生病了。”
说着,自然地给她擦起头发。
“妈妈,你怎么有空来北川呀!”
林清屿抱着小狗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小狗的脑袋,神色恹恹的,眼神无聚焦地盯着某处。
“来参加今年的全国老年医学峰会。”女人温柔地答道,“随便把年假也休了,正好你月末也毕业了,接你一起回沪都。”
‘老年医学’,林清屿仿佛听到了关键词,眼神突然严肃了起来,认真地问到:“妈妈,峰会有讲怎么可以让生病的老人不再痛苦吗?”
女人想也没想地答道:“生病哪儿有不痛苦的。好了,先吃饭吧!”
林清屿将碗里的青虾戳了又戳,引来了女人的侧目。
“不合胃口?”
说着,就要让阿姨重新去做。
“没有,妈妈。昨晚没睡好,没胃口,我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说着,林清屿放下碗筷,向楼上走去。
柔软的大床包裹着她疲惫的身体,脑子却清明得没有一点睡意,索性坐到电脑前检索起了文献。
影响因子二十多分的英文文献着笔于研究的关键步骤,并不注重零星细节的讲解。
林清屿半知半解。
她诚恳地写下一封求助信,通过邮件发送给第一作者——Yansheng Shen。
虽然英文名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没想到通讯地址也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
林清屿觉得世界上不会有怎么巧的事。
这个人跟沈砚声名字同音,还在一个大学学医?
作者很快回复了她的邮件。
不仅耐心解惑,还贴心地附上了自己的研究手稿。
真热心,林清屿想,沈砚声从来没有跟她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果然是心里眼里都只有科研。
心底忍不住涌起一阵落寞。
又很快调整好情绪,专注地看起了手稿。
直到墨蓝色的天幕代替西边的残阳,林清屿看完手稿的最后一个字,才发觉早已渐渐暗下来的光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休息。
突然看见邮件最后这页沈砚声还留下了自己的微信,说后续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联系。
林清屿恨恨地看着那串微信号,好像是要把每一个数字都戳穿。
严格来说今年是他们认识的第九年了,沈砚声却根本没给她发过几条微信,不然怎么没发现自己早就换了微信号,却可以把自己的微信留给一个毫无接触的陌生人。
“谁要加你啊!”林清屿气鼓鼓地自言自语道,直接将邮件移到废纸篓,随后躺在窗前的软椅上小憩。
没躺几分钟,又忍不住坐回电脑面前,打开废纸篓恢复了邮件,像是在说服自己:“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毕竟是学术需要。”
想着,将那串短短的数字一个一个地认真输入添加好友的搜索框,飞快地点击搜索后,立刻将手机倒扣到了书桌上。
此刻,位于北川东南方向的沪都早一步迈入夜晚,新月的轮廓渐渐在暗蓝色的天幕中清晰。
沈砚声如往常一样在实验室泡了一整天。
被沈砚声监督了一整天实验进度的裴霖忍不住开口:“师兄,你手机响了。”
沈砚声似乎是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眼神也没有从仪器上离开。
裴霖实在想喘口气,又提醒道:“师兄,你先看看吧!万一是审稿人的消息?”
“嗯。”沈砚声淡淡应了一句,眼神依旧落在仪器上,抽出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沈砚声看着添加好友界面冒出的小红点愣住,久久没有添加,说不上来的感觉在他向来平静的心湖荡起涟漪。
是她吗?但他们加了好友的。
想着,他点开她的朋友圈。
只有一条横线。
把他屏蔽了?还是把他拉黑了?
沈砚声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冷哼。
“师兄,我实验步骤错了吗?”鹌鹑似的裴霖诺诺开口。
“没有。”
那个人的头像是一只比熊。
换微信号?
好一会儿,沈砚声还是添加了那个微信。
林清屿应该也喜欢比熊。
初见时,她就抱着一只比熊,站在自己眼前,语气中带着骄矜的挑衅:“你就是沈砚声?听说你很厉害?”
那天,她穿着红色的吊带裙。
连阳光和风都偏爱她。
恰到好处的阳光透过树荫的缝隙落在她洁白无瑕的脸庞,夏日微风轻轻撩起她的裙摆,露出一截纤白的脚踝。
他向来不愿理会这种无意义的问话,可那天他竟然也对她说:“那你是林清屿吗?听说你也很厉害!”
她转身时扬起的发梢轻扫过他的脸颊,带起一阵无法忽视的痒意。
此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现在都还记得那个位置。
同时给新加的那个微信发了一条消息。
「你是?」
沈砚声久久没有得到回复,又继续开始自己的实验。
“师兄,”一旁的裴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疑惑和试探,“这步还能加这个试剂吗?”
“不能。”沈砚声面不改色,迅速处理废液,开启新的一轮实验。
裴霖打量了他好几眼,还是没忍住开口:“师兄,你喜欢的人没回你消息?”
沈砚声想也没想地答道:“不是喜欢的人”。
向来稳妥的手却将要加的试剂撒出了一些。
好不容易沈砚声愿意在科研之外的话上搭理他一下,裴霖像打开了话匣子,传授着自己的恋爱经验:“人陷入爱河的时候都是要嘴硬的。想我当年追女生的时候,……”
沈砚声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他把话说完。
“我不需要谈恋爱,而你要是能把这些精力放在科研上,就不会延毕。”
裴霖砸砸嘴,属于是自讨没趣了。
若是其他人说出这种话,他还有反驳的余地,谁叫是22岁就取得世界一流高校博士学位的沈砚声呢!
短短四十分钟里,在林清屿不知道将手机拿起来看了多少次的时候,终于收到了这条消息。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迫不及待,她先是下楼和妈妈一起吃了饭,再是出门遛完狗,随后洗漱完,生生忍了三个小时才理他。
「您好,前辈,我是林晴雨,谢谢您的回复和解惑!」
不曾想,对面的沈砚声又不出声儿了,不知等了多久,林清屿气鼓鼓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