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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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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似乎有点凉过头了。
靠,海济生这他妈是给他肚子里下水儿还是下药,什么牌子的白酒后劲这么遭不住。
这就算了,何量强撑着注铅的脑袋甘巴巴望着,对面那人又迟迟不肯作声,他又实在迫切想要回应,于他而言,无疑是种双重折磨。
轻如蝉翼的动静从头顶滴下来。
那人慢慢将自己冰凉串带湿意的手掌,覆上他因燥热而卷起袖口的小臂上,惊的何量一愣。
那人似笑非笑道:“叔叔,您喝多了吧,这样清醒些了吗?”
叔叔?
何量眯起眼睛,当着他的眼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把他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问道:“我喝多了吗?”
“那不然呢,您不觉得很搞笑吗,我有名字不叫您方才说的什么…”他状似回忆了一下,“什么何奥,对吧?您要是没喝糊涂,怎么会随便上大街拉个人就瞎套近乎,连对于自己上心的人都记不住呢。”
“哦∽”何量赞许点点头,摘掉他贴在小臂上的手,那片被他触碰过的肌肤留下五指般黏腻的虚影,“我的不是,那…您贵姓”
“陈∽导师找--”
大厅长廊的尽头一路飞奔过来个少年,一股牛劲蹦哒到某位个小白眼儿狼身上。
“陈峍,导师找你。”说完,少年左瞄瞄右看看发现场上磁场不太对,疑惑问:“你们…什么情况,认识?”
何量不说话,焦点自然转向那个陈什么路身上。
陈什么路也盯着何量,可能见何量不打算开这个金口,又或者体恤…
他呢就尊老爱幼的体贴解惑:“如果有人非要跟你套近乎,算认识吗?”
少年不明所以挠挠头,左顾右盼惊呼:“我去,谁要跟我套近乎啊,变态吗?”
变态本人嘴角微微抽搐有些无可奈何,自己没吃上多大块豆腐,可有可无,倒是被被害者狠狠捉弄了一把。
“没谁,走了。”陈什么路挑衅般的摇摇头,带着问东问西的少年走了,头也不回的离开。
何量低头观赏着那道红如抓痕的印记,撸下毛衣袖,干笑一通:“什么破名字,没品。”
说是给何量接风洗尘,酒没挨几口,他们却喝了个尽兴一个个醉的不省人世。幸好还有刘民粤只拼白开水,滴酒不沾,全场独属他最清白不过。
何量勾着刘民粤的脖子任他搀扶,以为他是要带自己走,这缺心眼的把何量安置餐馆外面的台阶上,美名其曰给降降温物理醒醒酒。
“我先送这几个老东西回学校,你就搁着老实待着,我五分钟就操!”
“嗯?操啥。”何量晕乎乎看过去,海济生跟背上的杨老师,像心有灵犀似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面夹击齐齐呕吐出千军万马,正中刘民粤这支免费靶心。
那壮观,那气息,一刹那直冲天灵盖。
“我日了你们狗了。”刘民粤脱了满是呕吐物的外套甩过来,“你笑个球啊,给老子擦干净。”随后三下五除二拽了何量的棉袄,闷哼两声,车门哐当两声,尾气便消失在眼前。
何量自娱自顾傻傻乐呵半天,乐的气门有点短路,靠在锈迹斑斑的墙壁上缓存了半响,才左晃右晃的抱起外套蹒跚走向雪地里。
刘民粤外套虽然是皮质的防水,他才懒得跑到人家后厨用冷死人的冰水清理,所以他拖拖沓沓塌跪下去,把刘民粤的外套按在地里蹂躏,雪怎么不能够算作纯天然的洗涤剂。
“喂。”
背后飘来一句很清脆的声音。
这个时间点儿餐馆门口,处处都是茶余饭后交涉的人们,隔着一段距离,何量本不确定是谁在喊谁,直觉却叫他听话。
闻言向身后扭头,迷迷瞪瞪中看清来人模样,又立马扭回到地里。
声音近在咫尺,就是向着他来的。
“醉的路连都站不稳了?”
“不是怪我纠缠你吗,怎么,被导师教化了一趟现在就不怕了?”
何量可能真的醉恍惚了,到底在争强好胜个什么结果。对方长久沉默,但赤裸裸的神色不加掩饰。
积雪蹋陷的细腻声时有时无窸窣碎响,何量专注洗衣服,余光里陈什么路突然蹲在身畔,不容分说的一把夺过外套。
何量悄然松了手。
他翻看着,何量也看着。
避我如蛇蝎,现在又要趋之若鹜,结果应该是何量倒想要看看作什么妖。
“吐了?”
没听到反应,他视线灼上何量。
何量坦然接受这份强加之罪,并戏谑性的挑了挑眉,当然脸上表现的十分无辜,“嗯…”
“真恶心。”
恶心?
“叔叔,你的朋友呢,吐成这样都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管你吗?”
“很恶心吗?”何量给他回应,回应的却牛头不对马嘴。
这块地儿极差,既阴冷又背光,能看出他眉角由展颜再次密密缝合成一条线,还是靠屋檐顶上大光灯的强行照射。
“我有洁癖。”
说完这句话他毅然站起来,把自己身上的拉链解开,脱下,丢到何量头上,一气呵成。唯一理智的感官被蒙蔽,瞬间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当然很恶心,我见不得所以我决定把它扔了。你放心,我的衣服用来抵消绰绰有余,你只会稳赚不赔。”
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耳边又响起雪堆踩化的声音。揭开罩住整块头的外套,外套残留的余温在何量脸阔盘桓,经久不衰,依旧带着如那只手掌湿漉漉般的凉意。
门口有人特意在等他,不是之前包厢外虎里虎气的那个少年。而那件口中厌恶的外套被他嫌弃的拎着,两人交谈什么,就这样有说有笑的并肩进入。
针对吗。
敌意?
又或许急于跟罪魁祸首一刀两断。
突然发觉山林狂风簌簌,头愈发跟着昏沉。
何量打了个寒颤,从容穿上那件染上风雪的外套,裹得实实靠回墙边浅睡了过去。
不要白不要,大不了给刘民粤卖个饭钱。
再次睁眼,是被刘民粤颠簸醒的。
“去哪?”何量沙沙问,嗓子嘶裂的发哑。
刘民粤用内室镜瞄了一眼:“带你去学校教师住宿楼。”
“嗯。”翻了个身,硬梆梆的身体暖和多了,“下雨了?”
车子陡地降缓速度,刘民粤细细说:“雪,我抱你进来的时候就开始下的。你放心,没有雨。”
放心,
恶心,
叔叔。
身上诡异渗出一股十分陌生的气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充斥鼻腔。何量揪起衣领低头细细嗅嗅,想找出来源之地。
惊觉这不属于他。
气味回荡在逼仄的左邻右舍挥之不去,使他本能推辞排斥,待手指放弃衣领才身心明朗起来。
本该如此。
人性贫婪,对利析秋毫本领的向住是人之常情,他居然为什么会在短短几句不得要领的话中遥想当年。
难道宁愿遥想当年一份试卷两份分数?遥想当年一件事情两份对错?遥想当年一碗泡面两份定论?
跟着陈诚流浪的几年,陈诚总会有那么一段日子指着鼻子骂他是受虐狂,何量不认可反驳的话语一句又一句,如今想来诚不欺我。
醉过去后续如何,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半梦半醒间刘民粤操前忙后。
刘民粤一反以往怠惰因循的常态,大清早五点不到也不消停一刻。宿醉一宿四肢百骸仍是浑浑噩噩,却被他捣鼓的动静吵醒。
这是把人往死里整啊。
何量爬起来双手搭在榻上有气无力问:“哥哥呀我真的可困了,放我一马好不好?”
刘民粤端了一碗液体过来,还想闻闻有无古怪,他不由分说掐着脸颊分开何量的嘴,咕噜灌一番溉进胃里。
何量呛的咳嗽:“老鼠药?”
“解酒汤。”
“解酒汤?”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被苦笑了这是气笑了,“那你他妈昨天趁我醉的时候不解。”
“你晚上睡的跟个猪样,我喂一勺你不得还我十勺。”
“有这么夸张吗,那你告诉我这是哪家解酒汤我拉黑一下,卖这么苦,苦的人家舌头都麻了。”
刘民粤嘿嘿两声,把整套干净衣服叠放何量腿上:“我自个儿调的,知足吧你这份我还特意控过量。”
掀开被窝低头一看,这小子把他寡得一清如水。“那先谢过哥哥不杀之恩,所以外头天都没亮,我俩起床夜游吗。”
刘民粤不管三七二十一,保暖衣一件一件往身上套,暖宝宝一个一个往身上贴。听这话像听梦话一样怪道:“你来之前难道海济生没讲过学校里有将近一半的留守儿童吗?”
的确讲过,“我知道,海济说过很多学生因为道路不便距离较远,不得不住在学校。”
何量自信讲完,刘民粤似乎还在等下文,直到何量确认性的嗯∽了一声,他才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辙过,“你他妈真是,你到底搞什么啊专门过来为了拆磨我吗?海济生这老不死的真不是个东西,老子刚刚真该给他灌耗子药,你被人卖了是不是还巴巴的给人认爹?”
爹字出来,刘民粤战略性的紧急闭嘴,他筛选了下语气继续说:“就像你了解的那样学校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迫不得已住宿,但在这九十之中还会有百分之五十左右的人现在还留在学校里面嗷嗷待哺。”
“按理来说现在不是寒假吗,他们不需要回家吃团圆饭跨年关?”
“他们?他们也许会需要。”刘民粤收拾好碗蝶,“但她们就不一定了。”
一击毙命,其中的道理再怎么迟钝也能一点即通。
大山的孩子大山的孩子,海济生之所以称他们为大山的孩子。
顾名思义,他们能够传宗接代,她们能够完成传宗接代。重男轻女的这条骨髓已经根深叶茂,拔也无能,不拔也不能。
就如当初弃我去者,爸妈重新考虑培养对象也优先选择从男孩下手,何况强求这密不透风的深山老林。
熟对熟错到头来两败俱伤,哪一方都是可悲的。
下了床,寒气浸袭冻的何量一哆嗦,“那我们需要做些什么,传道授业解惑?”
“那倒不行,否则进度不一致容易课时倒差,更容易神经错乱,不过开小灶还是可以的。”
刘民粤带他下楼,昨日来时没能好好看看,现下无需仔细观察,随便一眼四处都是残破不堪,连最基本的水泥地在这种环境里也叫奢侈,空气里荡漾的也是穷酸的气息。
一码归一码,破烂归破烂,干净归干净。海济生跟他们把学校打扫的挺有模有样。
“放假之后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为他们灌输理念,用专业的话来说就是…”
“做思想工作。”思想工作何量不怎么在行,抢答的本领还是深藏不露的。
“Yes,”刘民粤打了个响指继续道:“不管是男生也好女生也好,海济生老不死的下达的指标是要我们精准无误,向每一个人翻新大山之外的思维理念,只是其中女孩子居多,也是最难劝的动的。”
再三劝阻无果,何量也习惯了刘民粤的出言不逊。
“既然难劝那她们为什么还选择留下来日复一日折磨自己的耳朵。”
听到熟悉的声音,何量回身一看,“尹伊?”
尹伊像久不见故人,兴奋跳上他的背上尖叫:“嘿何老师,我们又要做同事喽。”
何量很自然双手托起,背着她边走边问:“你怎么来了?”
“你辞职走后其他老师各忙各的,都没人愿意为我心理咨询了,何老师你可是我的偶像,我的信仰,我的耶路…”
“好了好了,再夸我都要神圣的就地成佛了。”又继续望向刘民粤:“其实我也想问为什么。”
“你以为人家愿意啊,本来最先留校的那批学生是因为家庭状况,结果海济生强人所难,他一张嘴跟十里八乡大战三百回合,强制性把女孩们留在学校又强制性教化。”
“咦,他咋这样。”尹伊唏嘘一声。
聊完平高的历史,刘民粤带我们来到一处瓦泥构建的平地,平地最显而易见的中央升着国旗,和国旗旁一块黑得像旧抹布一样,排满密密麻麻的黑点,推测出这片应该是操场。
所以…那块抹布该不会是校旗吧。
抛开属一属二的潭高不说,凭心而论就算随便拎一个学校,校旗作为一个学校的门面也比这精致百来余。
操场聚集了很多老师,也不算很多,就昨天包厢的那六七个加我们三个,一共十个。
“各位早,哈哈哈,哟何老师尹老师起这么早,哈哈哈?”
好吧,加上姗姗来迟的海济生总共十一个。
海济生还是老规矩,先一一郑重其事的握过手,再说着一嘴标准的普通话:“哈哈哈,新的一天大家也要元气满满,斗志昂扬。”
尹伊搡了搡何量,偷偷道:“何老师,看这阵仗我们是教书育人,还是去教人做人。”
“尹老师,”海济生从荷包掏出个小本子,不专心看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虽然你是今天凌晨才报到了,但只要踏进平高校门那一步,你就和大家一样不分你我都是家庭的一员,所以晨会讲小话全勤扣五分。”
……
这原来就是晨会。
“我操,扣死…”刘民粤抢先捂住了她的嘴。
海济生满意点点头,“今天的我们仍要倾尽所有不停为祖国的花儿而奋斗,可是就在刚刚,我收到一条令人愤恨的消息,”他把之前还是记事本的纸螺旋展开,上面做的笔记密密匝匝:“这是我今年走访的结果,据我有效统计,一个月后的开学很可能会有三百六十七个孩子,将不能够顺利回到这里继续完成学业,而绝大部分都是由于老人封建的思想所导致。”
“今天我们的任务会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繁重,因为今天我们要照着纸上的人名挨家挨户的走访劝学,如果有谁不从,不放人,各位尽管备好绳子绑也要绑过来。”
尹伊又要感叹什么,对视一眼又悻悻闭了嘴。
反倒刘民粤忍气吞声不了一点,举手直接问:“你他妈有没有搞错,我们十个人绑三百六十七人,到底谁绑谁?”
“唉,此话差矣,这不还有我吗。”
刘民粤冷哼:“靠你个跛子去扭转局面吗?算了,就算加你一个也才十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群大爷大妈的不讲理儿。”
这确实是件损兵折将的差事,其他老师也跟着附和。
“我们就是拼这个勇往直前,越挫越勇的气势。”
“滚,你他妈自己拼命去。”刘民粤作势要走。
“唉唉唉,有救兵有救兵,我有搬救兵。”校门口一辆车恰巧驶进来,停在随风飘扬的校旗杆旁。海济生大喜:“嘿嘿,救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