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间》卿得水

2、阳春·共情苦

　　“百味屋”重新开业的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只在老街坊间激起些许微澜。招牌依旧，只是旁边挂了个手写的小木牌：“每日寻情一味，需预约”。
　　第一个客人，在三天后的黄昏出现。
　　是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男人，四十上下，面容憔悴，眼神里藏着浓得化不开的思念。他拘谨地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照片上是他和一位慈祥老人的合影。
　　“我……我想吃一碗面。”他声音沙哑，“我妈做的阳春面。她……她去年走的。”
　　苏墨的心轻轻一颤，不是因为男人的悲伤，而是因为她胸口的玉佩，竟然微微发热，传递出一种清晰的渴望。它“嗅”到了这道记忆之味中蕴含的、醇厚而悲伤的情感能量。
　　“好。”苏墨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引男人坐下，“和我说说，那碗面……是什么样子？”
　　男人陷入回忆，眼神变得温柔：“我妈做的面，很简单，但汤头特别清亮，她总说是用心吊的。面上会卧个金黄的煎蛋，撒一小撮翠绿的葱花……她总看着我吃，自己舍不得动筷子……”
　　随着他的描述，苏墨的眼前仿佛也浮现出那碗面的模样，更感受到那份深沉的母爱与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玉佩在她胸口愈发灼热。
　　她转身走进厨房，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摒除。和面、揉面、擀面、切条……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吊汤、煎蛋、撒葱花……
　　当所有食材备好，她双手轻轻按在那口冰凉的铜锅两侧，闭上眼睛。
　　【复刻它。】脑海中的声音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贪婪。
　　苏墨凝聚精神，努力回忆男人描述的所有细节，更重要的是，尝试去捕捉、去共鸣那思念之情。
　　然而，就在她的意念与那份情感接触的刹那——
　　轰！
　　根本不是共鸣！是，吞噬！
　　一股庞大而酸楚的悲伤、无尽的怀念、还有那刻骨铭心的遗憾，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通过那口锅、通过玉佩的链接，蛮横地冲入她的意识！
　　“呃啊……”苏墨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脸色瞬间煞白，手指死死抠住灶台边缘才没有倒下。
　　她看到了！看到了男人小时候调皮摔手被母亲小心呵护……看到他离家打工时母亲在车站偷偷抹泪……看到病床前他握着母亲干瘦的手无能为力……
　　无数的画面、声音、情绪碎片在她脑中炸开！那不是旁观，那是亲身经历！那份失去至亲的剧痛，与她失去林夕的痛楚叠加在一起，几乎将她的灵魂撕裂！
　　这就是“共情”的代价？
　　她浑身颤抖，冷汗浸透了后背，几乎无法站立。但脑海中那冰冷的声音在催促：【继续！完成它！】
　　苏墨咬破了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凭借残存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继续手上的动作。下面、捞面、倒入清汤、放上煎蛋、撒上葱花……
　　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情绪的惊涛骇浪中挣扎。
　　终于，一碗热气腾腾、看似普通的阳春面做好了。
　　她几乎虚脱，端着面碗的手抖得厉害。她低着头，不敢看客人的眼睛，将面放在男人面前。
　　“您……请用。”
　　男人看着那碗几乎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面，愣住了。他颤抖着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
　　只一口，他的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地滴进碗里。
　　“像……太像了……”他哽咽着，像是饿极了般，大口大口地吃着，仿佛要通过这碗面，再次触摸到那份逝去的温暖。
　　苏墨背过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她紧紧捂着胸口，那里，玉佩正散发出餍足的、微热的波动，仿佛饱餐了一顿。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仿佛刚才被一同吸走的，还有她自身的某部分情感。
　　男人吃完最后一口汤，红着眼眶，郑重地放下筷子，留下了远超面钱许多倍的费用，深深看了一眼厨房方向，无声地离开了。
　　店里重归寂静。
　　苏墨在地上坐了许久，才勉强恢复一丝力气。她看着那碗空了的面碗，和旁边丰厚的费用，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茫然。
　　就在这时——
　　“苏墨姐！”一个焦急又带着怒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晚气喘吁吁地冲进店里，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解：“你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为什么突然开店？还搞什么‘每日一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店内，最后落在苏墨苍白如纸、冷汗未干的脸上，心头猛地一沉。
　　“你到底……怎么了？”林晚的声音带上了恐惧。
　　苏墨抬起头，看着林晚酷似林夕的眉眼，心中剧痛与刚刚平息的共情之苦交织，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说什么？说她为了复活林夕，与一个邪物做了交易？说她刚刚经历了别人的丧亲之痛？
　　玉佩在她衣襟下，微微发烫，仿佛无声的警告。
　　窗外的街角，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压了压帽檐，身影悄然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