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情关》椰以

6、浮生（六）

　　裴秋景带回来一匹马。

　　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体态匀称，四肢修长而强健。

　　沈夕京见到第一面，惊呼:“哇，白龙马。”进而疑惑，“这马看着像未成年。”

　　“确实离成年还差一点。”

　　这一趟没能买到最合心意的想法的马，裴秋景心绪还算平静，

　　这匹马是所有马里边身体素质最好的，虽然暂不能长时间负重跑，但驮他们进山这一段路程目前可以承受，以后就养在山里，等有需要了再拉出来用。

　　小马毛茸茸的，眼睛又大又亮。

　　沈夕京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裴秋景嘴角越来越往下坠，看到桌上没吃完的点心和两个杯子，眼神更加不和善，“家里来客人了?”

　　“对。”沈夕京摸毛茸茸摸爽了，头也不回道，“许玲珑，你认识吗？”

　　“知道，许江川的姐姐。”

　　裴秋景面色如常，“她想找我吃饭，我怀疑她打算收买我给她弟弟打高分，她弟弟挺笨的，老是偷偷摸摸看我又不问问题。”

　　小马明显娇生惯养长大，摸久了便晃着脑袋不让再摸。

　　沈夕京恋恋不舍地放开小马。

　　转头对裴秋景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是喜欢你呢？”

　　裴秋景:“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我和你住一块，喜欢我?不会良心不安吗？”

　　两人对“如果喜欢的人有对象，还能不能喜欢”这个问题展开争论。

　　沈夕京一句话结束比赛:“那如果我有恋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裴秋景回答不了，看沈夕京得意洋洋去洗手的背影，半晌只憋出一句无力的:“绝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

　　行李都在随身空间里，一身轻松上路。

　　站在镇子空旷处，一眼望过去远方都是层峦起伏的山林，世人大多称之为“四面环山”，可倘若有人能在空中俯视，依照实际地理位置，镇子应当处于“三面环山”。

　　裴秋景要带沈夕京去的，是属于修仙界的那座山。

　　关于自己过往的记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轻纱，而其余记忆只要一想，便自动出现在脑海中。

　　此世可分为三界，分别是人间界，魔界，修仙界，三界界限分明，互不打扰，而这座镇子，恰好位于三界的交点。

　　沈夕京曾问过柳大夫，为什么不给镇子取名，柳大夫说他也不知道。

　　裴秋景知道，这是因为，有了名字，就会被找到。

　　那些离了镇子的人回不来，除了找不到人询问回家的路，也因为山林中布置有干扰人方向的阵法。

　　马儿走得不快，颠簸不大，刚开始沈夕京还很兴奋，这是她第一次骑马，不仅没有摔到地上，马儿还愿意听她的指挥，让她一下子信心爆棚，觉得自己是马术天才。

　　沈夕京眉飞色舞地跟裴秋景聊天，“你知道骑马冠军为什么能成为冠军吗？”

　　裴秋景配合疑惑提问道：“为什么？”

　　沈夕京：“因为他们没有遇见我！”

　　裴秋景一下子明白话里的逻辑，他对沈夕京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医馆工作时认真严谨的样子、总是对他防备而又想亲近的样子、思念家人快要流泪的样子……没想到沈夕京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裴秋景只觉内心酸涩又庆幸。

　　但是骑马要适度。

　　享受了现代出行便利服务的沈夕京后半程有点受不了，裴秋景让她侧坐，整个人完完全全被他揽在怀中。

　　一天下来沈夕京大腿内侧还是被磨红了。

　　是晚上才发现的，抵达小木屋时沈夕京又精神了，裴秋景去拴马，沈夕京就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沈夕京找到几本书，翻开一看，是类似聊斋的民间志怪话本子。

　　“你什么时候买的书?”

　　裴秋景拴好马，在屋子角落放驱虫的药，扫了封面两眼，“忘了，反正就一直放在那。”

　　“你这房子什么时候建的?做工好好，费了不少时间吧？”

　　“我从空间里拿出来的，差不多大半年前，学堂组织野外活动，有个孩子走丢了，找人的时候发现这里环境不错，恰好空间里东西太多，就把房子扔这了。”

　　沈夕京继续好奇，“你的空间能放活人吗？”

　　裴秋景摇头，阻止她危险的想法，“活物进不去，只是个用来存放东西的地方。”

　　裴秋景看了一眼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月亮初显，薄薄的一轮弯月挂在天边。

　　裴秋景问:“趁着还没有完全天黑，要不要去溪边踩水玩。”

　　沈夕京欣然同意。

　　走了约莫两三分钟，水流的声音逐渐清晰，岸边的石头被冲得光滑，沈夕京脱了鞋袜踩上去，被冰得一激灵。

　　石头表面光滑，沈夕京扶着裴秋景手臂往下试探，待站稳了，提着裙边小心翼翼地走动。

　　溪流深度只没过膝盖，沈夕京惋惜道水里没有鱼，不然她可以体验一把抓鱼的快乐。

　　沈夕京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身体往后仰手撑着地面，感叹到，“真是悠闲啊……”

　　视线掠过密密麻麻的树林，幽幽的月光照射，小动物跑出来喝水，一时天地间只余下溪水流动的声音。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鞋袜在玩水时不慎被打湿了，最后是裴秋景背她回去的，双腿挂上裴秋景的腰，沈夕京顿觉大腿内侧一阵刺痛。

　　回到屋子，沈夕京脱掉外裙挽起裤腿一看，果然红了。

　　裴秋景拿来一盒药膏，单膝跪地，看架势是要为她上药。

　　沈夕京下意识合拢双腿，膝头却被裴秋景按住，缓慢而不容置疑地朝两边分开。

　　好奇怪……

　　真不怪沈夕京满脑子不健康思想，实在是这个视角这个姿势太容易令人胡思乱想了。

　　沈夕京红着脸，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往后缩。

　　药膏抹上去没有直接擦开，宽大温热的手掌覆上去，药膏逐渐化开，很快，两边被磨红的地方都抹好了药。

　　沈夕京觉得抹了药的地方又热又黏糊，算不上难受，但存在感很强。

　　裴秋景怕她半夜乱动蹭到伤处，问她要不要用纱布包起来。

　　“不用那么麻烦，就是红了甚至都没破皮，等明天起来就好了。”沈夕京打了个哈欠，赶路的疲惫慢慢涌上来。

　　“困了?”

　　裴秋景打来一盆温热水，给她洗脚，“再坚持一会，洗完就睡。”

　　沈夕京眼皮耷拉着，吐字含糊，“幸好我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你受了伤，不然我一直被你照顾，绝对会被你养废。”

　　裴秋景手一顿，不受控住顺着她的话开始联想，“这样不好吗，你只需要天天开心就够了。”

　　“短时间还行，是一种享受，每天都这样绝对不行，精神会空虚的……”沈夕京又打了一个哈欠，困意加重。

　　裴秋景拿过帕子擦净水分，沈夕京立即往后一翻滚，团进被子里，眼睛彻底合拢。

　　裴秋景倒了水，收拾沈夕京脱下来的衣裙，“啪嗒”，什么东西落在了地面。

　　是根竹签。

　　裴秋景弯腰捡起，上面刻着三个字——下下签。

　　然而他很肯定，捡起来之前，竹签上是没有字的。

　　沈夕京迟迟不见裴秋景上床，屋内也没什么动静，强撑着睁开眼，就见裴秋景拿着一根竹签，蜡烛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秋景:“暖暖，你去求签了？”

　　“有个算命的给我的。”

　　“算命?算的什么？”

　　沈夕京疲倦的大脑粗粗回忆了下，“应该算是……姻缘?”

　　姻缘……

　　下下签……

　　“呵。”裴秋景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拇指一用力，竹签被拦腰折断，细小尖锐的木刺扎进肉里，“封建迷信。”

　　*

　　可以干扰方向的阵法日夜运转不停，空气中隐隐约约飘荡着微弱又蕴含生机的力量，修仙界的修士们将这种力量称之为“灵力”。

　　灵力越往山林深处前进边愈发浓郁，顺着这股力量往里探寻上千公里，便能见到修仙界最大的宗门——仙剑宗。

　　仙剑宗以其剑术最为出名，但宗门的修士并不止剑修。

　　属于阵修的星辰峰山腰处，两抹鬼鬼祟祟的影子趁着夜色的遮掩，背着行李弯腰前行。

　　前面年纪较小的姑娘颇为兴奋，脸上满是计谋得逞的得意，圆圆的脸涌上红晕。

　　落后几步的女子穿着白衣，神情紧张，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时不时左右张望。

　　是林悦和岑初九。

　　岑初九没想到行动这么顺利，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来，回头一看林悦落得远了，站定几秒等林悦跟上来。

　　岑初九拉着林悦的袖子，凑近她的耳边小声说话，“你看，我就说吧，晚上巡逻没那么严密，我们用个制造幻觉的小法术不就轻轻松松出来了？”

　　山腰处是外门弟子的所在地，外门弟子的人数是内门弟子人数的几十倍，房屋也多。即使脱离巡逻队搜查范围，林悦仍是不敢松懈，带着岑初九往建筑多的地方走，做为掩体。

　　林悦有些烦躁，压着怒气道，“再过几天禁闭惩罚就结束了，任务又没撤销，等到时候光明正大出来不行吗？”

　　岑初九嘴巴一瘪：“你干嘛老冲我发火？你又后悔跟着我闹了？”

　　林悦深呼吸，“我没后悔，只是不理解。”

　　岑初九：“这有什么不理解的？你不是一直自诩比我聪明吗？你想想，等禁闭结束，所有人一窝蜂的去镇子执行任务，我们又不像那群剑修御剑飞行那么熟练，等我们到那的时候，指不定任务早结束了。”

　　林悦还没说话，岑初九继续道：“把你的寻灵玉放储物袋里藏好，一点灵力都不能外泄。”

　　寻灵玉是仙剑宗特有的产物，每个内门弟子都有一块，内里蕴含特殊的灵力，若是受了伤，寻灵玉的持有者可以用其中的灵力治疗，灵力本身就是蕴含生机的存在，而这种特殊的灵力效果更明显。

　　同时寻灵玉与魂灯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每个内门弟子拜师的那一天，需要割破指尖流出两滴血，一滴用于魂灯，观测该弟子是否还活着；一滴用于寻灵玉，当寻灵玉被使用，同源血脉的呼唤下，该弟子魂灯内部的光核会朝某一方向跳动，这个方向就是该弟子所在方向。

　　寻灵玉的最大作用，就是找人。

　　内门弟子的灵力感知能力比外门弟子更为出众，这种通过寻灵玉找人的任务，往往也都是内门弟子在接。

　　他们不是第一次接搜寻任务，但这绝对是最特殊的一次。

　　岑初九是星辰峰峰主的女儿，性格外向成天往其他峰乱窜，按理来说是不行的，不过碍于她的身份，又没造成什么损失，其他人不好提出异议，如此一来，各个峰的内门弟子岑初九不说熟悉，但绝对知道。

　　而这一次搜寻任务，寻灵玉的主人相貌身份姓名全部保密，还提供了准确的位置，要知道以前哪怕是仙剑宗的大师兄受了伤失踪，任务里给的信息也只是一个大致方向。

　　越安静的环境声音就越明显，林悦不想在危险的地方跟她聊天，捂住她的嘴手动闭麦。

　　继续往前走，等到了树木较多的地方，躲在一棵粗大树木的阴影处，林悦才肯放开她。

　　林悦试图和她讲道理，“就是因为去的人多我才不理解，我们实力又没那么强，去凑什么热闹？根本抢不过他们，忙活一通也是白忙活，冒险在禁闭时间逃出宗门，真的有必要吗？”

　　岑初九笑嘻嘻道，“当然有必要啊，先一步出发，先一步机会啊。”

　　林悦一盆冷水泼过去，“你觉得凭我们能完成任务吗？”

　　“……”岑初九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眼珠子一转，换了话术，“那可是中止试炼赛也要发布的任务，你不好奇是什么人这么大能耐吗？”

　　修仙界各宗门之间相处不完全和睦，也不完全敌对，每十年一次宗门大比，各宗门弟子互相切磋、交流，既可以展现自己宗门的力量，也可以威慑其他有异心的势力。

　　而试炼赛，在宗门大比的前一年，是仙剑宗内部举办的，为那些能力不够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准备，虽然奖品丰厚程度和打斗精彩程度比不上宗门大比，但对于绝大部分弟子，无论是为了奖品还是为了切磋，都是难得的盛会。

　　仙剑宗的许多弟子，在打架打得最上头的时候，被强行按住火气，去执行一个搜寻任务。

　　一个个内心躁动的弟子三两句话不投机便开打，寻灵玉内的灵力耗干，众多魂灯朝相同的方向跳动不停，最终还是宗主强行召回执行任务的弟子，不管有没有对同门出手，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关了禁闭。

　　见林悦迟疑，岑初九以为她怕禁闭时间外出被罚，叹气，“如果当初没有人胡乱打架就好了，宗主也不会关我们禁闭。”

　　林悦却是有另一个猜想，“宗主一向推崇武斗，这种程度的对打再怎么样也死不了人，宗主大张旗鼓发布任务，又大张旗鼓叫人回来……感觉像是情绪上头之后清醒了，后悔了。”

　　“就和你一样？情绪上头跟我偷偷跑出来，现在清醒了后悔了？”

　　林悦：“……”

　　岑初九恃宠而骄的娇气劲又上来，“反正已经走到这里了，还能怎么办呢？”

　　是啊，还能怎么办呢，林悦只能掏出罗盘，跟随指引去往镇子，岑初九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身为凡间庶女的时候，林悦可以忍着委屈讨好父亲，只为求一门好亲事逃离生长的地狱；那么以凡人身份得仙恩入宗门修炼，她也可以忍着冷眼嘲讽，当岑初九包容配合的好搭档。

　　岑初九和林悦踏入山林，身后一直跟踪的人现身，直至二人身影完全没入林中，那名巡逻队弟子转身朝山峰走去。

　　山峰最高处是星辰峰峰主居住的地方，星辰峰比起住所，更像一个巨大的观景台。

　　峰主岑落在月色下对月饮酒，昳丽夺目的脸上沁着笑意，眼神蒙了一层雾，似醉非醉，紫色衣裙上星星点点铺落开，漫天星辰皆落入裙中。

　　前来复命的弟子远远闻到桂花酒香。

　　“峰主。”

　　岑落又是一杯酒下肚，好半晌，开口，声音却是冷的，“小九离开了？”

　　巡逻队弟子全程低着头紧盯地面，“是。”

　　岑落掩嘴笑起来，似调侃似真心，“哎呀，可是小九不应该还在禁闭吗？你们巡逻队把人放走可是要受责罚的。”

　　巡逻队弟子立即跪下，“请峰主恕罪。”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岑落不提是她授意将人放走，只欣赏跪着那名弟子的恐惧害怕。

　　在巡逻队弟子快要承受不住压力的时候，岑落终于又开口说话，透着浮于表面的苦恼，“我家小九性子娇被我宠得无法无天，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巡逻队弟子组织好半天语言不敢说话，好在岑落也根本没等着他的回答，“但是这样任性的样子很可爱不是吗？我们小九就这样开开心心的就好，可怜她身边那个女孩子，修行本就不易呢，还花费那么多时间陪小九玩闹，不过小九给了她不少好东西，想必她也没什么怨言。”

　　话里话外都是纵容，那巡逻队弟子作为被岑初九玩闹的一员，只能违心顺同夸赞，“是，小九师妹向来活泼大方，旁人自然愿意跟她交朋友。”

　　面对夸岑初九的人，无论是真心还是客套，岑落愿意给个好脸色。

　　岑落：“最近那个闹得沸沸腾腾的搜寻任务，你接了吗？”

　　“并未，弟子还有巡逻队的责任在身。”

　　“那你现在可以去接，我给你透个小道消息，任务里要找的人，名字叫做——”

　　“裴、秋、景”

作者有话说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山居秋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