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雨中三明治 ...
-
许廿冲出门时,闻到了厨房里飘来的老鸭汤香味,她本来就没吃饱,点外卖又怕被许女士抓住,就这样饿了一晚上,此刻这香味简直要了命,勾得她的胃疯狂叫嚣着。
陈嘉怡端坐在餐桌前,用瓷勺小口吹着汤,姿态优雅得跟拍青春校园偶像剧似的,每一帧都能照下来当壁纸。
她穿着熨得没一丝褶皱的校服,黑色长发扎成高马尾,低头时垂下来了几缕碎发,恰似无意的展示给许廿看,很唯美。
陈嘉怡将勺子里的汤喝完抬头,“早。”嘴角弯得弧度刚好,声音软乎乎的,跟落在花瓣上的晨露似的,让人心旷神怡。
许女士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汤勺:“过来吃饭!一天天的就知道气我。”她眼眶有点红,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生你就是来给我讨债的!”
许廿脚步一滞。
玄关处的穿衣镜照出她随手扎的乱马尾,皱巴巴的校服,跟餐桌前光鲜的陈嘉怡一对比,莫名让许女士火大,怎么自己就遇上了这么个祖宗。
许女士忘记了,她曾经也是这么跟她母亲对着干的,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脉相承。
许女士的话像根生锈的钉子,狠狠扎进她早已被母亲伤的千疮百孔的心。
“你后悔,当初就别生我啊!”许廿的声音在抖,她倔强的将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陈叔放下报纸,取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淑珍,大清早的少说两句,和气点儿。”
她将汤勺重重放在桌上,气愤道:“反了你了!现在敢跟我硬气了是吧?”她解下围裙揉成一团摔在地上,“许廿!我做饭做错了是吧?有种别吃我做的饭!”
窗外细雨绵绵,雨点噼里叭啦的往下砸。
许廿把鞋往脚上一蹬,鞋带都没系就拧开门把说:“行!不吃就不吃,我走!”
门摔上的瞬间,她听见陈叔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嘉怡,外面雨大!小廿没带伞,玄关有伞,你给她送去。”
陈嘉怡早已放下碗筷,应了声“好”。
其实不用爸爸提醒,她本来就打算去的。
她弯腰换上出那双一尘不染的小白鞋,拿了玄关的伞出了门。
许女士卸下力来,坐到沙发上,盯着灶台上渐渐凉下来的老鸭汤,眼神发愣,茫然的说:“老陈,我不就唠叨两句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你啊,老跟孩子较劲干嘛。”陈叔指了指电视里的晨间新闻,“青春期孩子心脆,专家说现在五个青少年里就有一个受抑郁情绪困扰。”
“不会吧?”许女士心里没底的说,“小廿那孩子...平时笑得比谁都欢实。”
可脑海里却闪过女儿昨晚哭红的眼睛,今早摔门时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更没底了。
陈叔叹口气,把报纸翻到另一面说:“高中就跟走钢丝似的,咱们得做底下的安全网,不是添乱的风。”
大雨漂泊,陈嘉怡快步跑着,边跑边留意周边,穿过小区大门,她的裤脚早已湿的差不多了。
转过24小时便利店的拐角,许廿正缩在便利店灯牌底下,湿透的校服贴在身上,跟只被遗弃的小流浪猫似的,可怜得让人揪心。
伞面“唰”地在许廿头顶撑开,替她挡住了冰冷的飘飘雨。
陈嘉怡从校服外套口袋里拿出个用保鲜膜裹得严实的热乎三明治:“空腹太久,胃酸会烧胃黏膜的。”
许廿推开三明治赌气的说:“我才不吃她做的东西!”
陈嘉怡不慌不忙又从书包侧袋抽出一把折叠伞,伞骨“咔嗒”一声弹开:“先打伞,淋雨容易感冒。”
许廿接过伞,声音闷闷的,不太开心的说:“..谢谢。”
“走吧。”
“去哪?”
陈嘉怡已然转身,她微微侧过头说:“去拯救某个自虐人士正在抗议的胃。”
“喂喂喂!谁要你烂好心!”
陈嘉怡不以为意的说“许同学昨天不是还说我是三好学生吗?现在三好学生要出于人道主义,关心这位‘走失儿童’。”
许廿快步跟上前道:“陈嘉怡我艹你大爷!老子三个月前就满十八了!”
“巧了,我国《继承法》第十条规定...”少女竖起手指,一本正经的说,“有抚养关系的继子女,跟婚生子女享有同等权利。”
她轻轻点了点在许廿额头说:“所以——,你大爷,就是我大爷。”
许廿怒吼道:“陈!嘉!怡!”
“在呢。”
陈嘉怡变魔术似的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本缩小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晃了晃,“要来验证一下吗?许·三个月前刚成年·廿同学?”
便利店的玻璃门上映出她们俩人的倒影,一个张牙舞爪像炸毛的猫,另一个举着民法典,活像个年轻班主任在教导惹人恼的学生。
自动平移门不知何时开了,烤肠的香气混着老板娘的大嗓门:“俩闺女吵架归吵架,别挡着门做生意啊!搁门口演偶像剧呢!”
陈嘉怡凑近压低声音道:“其实...你现在真的很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我要是有这样一只小猫,肯定欢喜的紧。”
许廿愣神的样子,让陈嘉怡破功笑出声来,她牵起许廿的手往便利店走:“所以现在能去拯救你的胃了吗?法律意义上的姐姐?”
老板娘正在掀关东煮的锅盖,蒸汽很大,模糊了老板娘的脸:“哎呦喂,刚在门口演偶像剧那俩闺女是吧?”
她操着一口独属于四川的普通话,把刚刚装好的两碗鱼豆腐端在收银台上,“大雨天跑出来蹲外面,受委屈跟家里人吵起了蛮?来来来,姐姐请你吃这个。”
老板娘见两人没来拿,又说:“哎呦,咋还不好意思嘞,来来来,小廿,你都来我这多少次了嘛,拿寄拿寄。”
许廿:“我去看看有没有其他要买的。”
老板娘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这个头一次见的小姑娘说:“妹妹啊,”她指了指墙上“禁止斗殴”的警示牌,“上周有两个女娃儿在这打架,把老干妈都砸进酸奶柜里了喂!”
陈嘉怡一脸懵逼,她看起来很像打架斗殴的人吗?
老板娘自顾自的喝起了奶茶,“姐姐看人准得很!我看你穿嘞校服,跟小廿一样是明德的学生吧?都六点五十八了!七点一十关校门,你跟小廿两个女娃儿咋个还不去?要逃课嗦?”
许廿听后脸色骤变,东西也不挑了,拿起老板娘提前给她打包好的东西就抓着陈嘉怡的往外跑:“阿姨我们这就走!钱放学补给你!”
身后传来老板娘中气十足的喊声:“娃娃,鱼豆腐趁课间吃!奶茶藏校服里不要遭学校教导主任看到了!”突然又补了句,“吸管折哈塞笔袋里听到没!”
七点零六分的阳光正好,二人朝着学校狂奔,许廿的掌心有细密的汗,手掌温热,陈嘉怡这才惊觉两人的手不知何时起已十指相扣。
陈嘉怡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分不清这是狂奔后的生理反应,还是因为,这是多年后她们第一次牵手。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许廿突然刹住脚步。
校门口那道修长的身影在晨光中格外的醒目,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身着白衬衫带着金丝眼镜,手上正拿着记名册挨个“超度”迟到的学生。
这位被全校学生私下称为“唐僧”的教导主任,此刻正用他那张媲美流量明星的脸,说着最让人头疼的话:“这位同学,你这是这学期第几次了?校规第三十六条...”
陈嘉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许廿拽着往围墙边拖。
“许廿,被抓到翻墙可是要写三千字检讨的。”陈嘉怡善意提醒道。
许廿哪管这些,将奶茶装进自己改良版校服里,利落地踩上墙边立着的铁垃圾桶:“比起听唐僧念紧箍咒,我宁愿写三千字!”
阳光撒下,她朝陈嘉怡伸出手,往校门口那边看了看说:“快点,他马上要巡视到这边了!”
陈嘉怡抬头望着在墙头上的少女,她恍惚记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天,小小的许廿也是这样向她伸出手。
许廿不耐烦地晃了晃手说:“愣着干嘛?等着被唐僧抓去取经啊?”
陈嘉怡往唐僧在的地方看了看,一咬牙,踩上垃圾桶,握住了那只手。
许廿的掌心有翻墙时蹭到的墙灰,温暖而粗糙。
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唐僧清冽的嗓音传来:“那边翻墙的女同学!我劝你们立刻停止这个危险动作,回头是岸。现在下来,检讨可以少写一些。”
陈嘉怡明显感觉到许廿的手一僵,随即传来她咬牙切齿的低语:“WC,被发现了!陈嘉怡你快点,磨磨唧唧些什么呢!”
陈嘉怡借着许廿的拉力攀上墙头,却在关键时刻被校裤被围墙上的铁丝勾住了。
唐僧:“校规第三十八条,攀爬围墙者——”
许廿眼瞅着人越走越近,心下一横,说道:“对不起了优等生!”
说罢猛地一扯,陈嘉怡屁股那一块的校服裤子破了个洞,两人顿时失去平衡,双双栽进校内草坪。
落地时陈嘉怡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压在许廿身上。
墙外还有唐僧的咆哮声:“你们知不知道这个行为很危险!规矩从不是为了拘着人,看着是约束,实际上是护着你们!磕着碰着岂不是得不偿失,要是真出了事,你们的父母多伤心!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对伤心的父母!你们,现在立刻到教务处来我是不会重罚你们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去教务处是不可能去的。
许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顺手把陈嘉怡也拽起来,将自己校服外套给她遮挡破了个洞的校裤,又把奶茶装进陈嘉怡的书包里:“你个二愣子,跑啊!等他绕到正门最少三分钟,够我们混进升旗队伍了!”
陈嘉怡被拉着跑向教学楼,贺绪远远看见许廿拽着陈嘉怡狂奔而来,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等两人气喘吁吁地挤进队伍时,他压低声音道:“薛主任刚刚用广播让翻墙的人自首,不会是你们....”
话音未落,升旗仪式的前奏音乐骤然响起。
许廿趁机拉着陈嘉怡猫腰钻进最后一排,恰好被前面高个子的男生挡得严严实实。
“低头!”许廿一把按住陈嘉怡的后颈,两人借着蹲下系鞋带的动作完美隐匿在人群中。
陈嘉怡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许廿的锁骨,能闻到她身上混合着晨露、墙灰和鱼豆腐的复杂气息。
“许廿...”陈嘉怡刚要开口,就被一根手指抵住了嘴唇。
“嘘——,唐僧在往这边看。”
两人保持着诡异的姿势,看见教导主任的皮鞋由远及近。
陈嘉怡突然发现许廿的校服领口还挂着半片树叶,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碰到对方皮肤的瞬间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指。
“刚刚翻墙的两位女同学自己自觉站出来啊,别等我揪到你们。”唐僧的声音在队伍后方响起。
许廿猛地将陈嘉怡往自己怀里一带,借着前排同学的遮挡,两人的身影完全隐没。
陈嘉怡能清晰地听见许廿急促的呼吸,和自己乱了节奏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一会儿功夫跑哪去了...”唐僧的脚步声渐渐远。
直到国歌响起,两人才慢慢直起身子。
许廿长大后头一次和人离的这么近,耳尖微红,却还强装镇定地整理有些散的马尾:“看什么看,我这是为了救你。奶茶到时候记得给我啊。”
陈嘉怡望着冉冉升起的国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嗯,救命之恩来日给你当牛做马,你头发上还有片叶子。”
晨光下,许廿手忙脚乱拨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