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狐》Liliez

3、第三章

　　青云观弟子众多，院落层层叠叠，元昭特意绕开人声最杂的区域，为素月在弟子院一隅寻了个僻静角落。屋外是一丛修竹，屋内竹影绰绰。

　　彼时，素月正躺在床上，愣愣地望着房上横梁。她抬起手，任由阳光穿透五指，那属于一个人类少女的手，而非记忆中柔软的爪垫。这一切发展得太快了，好似梦一般，素月反复蜷起手指又张开，还是无法完全接受自己这副人类模样。

　　弟子们都修习去了，整个院落里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衬得屋内更加静谧。素月环顾了四周，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屋内陈设简单，属实没什么好玩的物件儿。

　　元昭将她安置在此处后便自顾地走了，也没告诉她她该做些什么。若她一走了之，也不知今后的日子会怎样，思来想去，素月索性出门去寻他，顺便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可以拿走。

　　素月离开弟子院，溜达着来到了那日的炼丹房门口，一切便是从这里开始改变的。

　　她正欲上前推门，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你是谁？”

　　素月转过身，见眼前人是那日的小道童，便开口道：“是你啊，冒失鬼！”

　　“冒失鬼？你说谁呢！”明烛不知眼前这位陌生女子为何开口就损他，他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倒是你，鬼鬼祟祟的丹房门口，莫不是贪图观里的仙丹？”

　　素月朝明烛“呸”了一口：“我才不稀罕。”说罢便要走。

　　“等等！”

　　明烛上前拦住她。

　　“你还没说你是谁！溜进青云观想做什么！”

　　见对方一副义正凌然的样子，素月只觉得又气又好笑，难不成元昭没把她的事告诉其他人吗？被拐来青云观，做什么弟子，只怕都是骗她的！目的就是为了那颗烦人的金丹！

　　素月越想越恼，一下子甩开明珠的手，誓要找到元昭，向他问个明白。

　　素月在前面跑，路过符箓房，便猛地推开门，朝里望望有没有元昭的身影，屋内画符的弟子因这动静齐刷刷地抬头，只瞧见一个模糊的后脑勺，和随风飘起的长发。

　　明烛突然从屋外冒出了一颗头，笑着对屋内弟子说道：“师兄师姐们，打扰了。”随即便迅速地把门关上了。

　　小辈们玩闹，师姐师兄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只是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二人穿过一道长长的连廊，明烛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喊着“你给我站住”，引得两侧练剑打拳的弟子们朝他们张望，素月当即跨下台阶，穿梭于一群白衣人影中，仍是没寻见熟悉的身影。

　　“元昭到底去哪儿了？”素月心想。

　　明烛接连撞上了几位师兄，在人群中晕头转向，师兄们纷纷为他让路，他傻傻地便往前冲，突然撞上了素月。明烛迷迷糊糊的，竟问道：“诶？你怎么停下了？”

　　素月转过身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赶忙往后退了几步，特意与明烛拉开一段距离。

　　一位师兄开口道：“你俩闹够了，就赶紧去练功吧。”

　　明烛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位师兄：“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明烛转头指向素月，可对方昂着头、斜着眼看着他，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恼得明烛更气了，快步移到她跟前，手上的动作也不放下，指着素月问师兄：“师兄，她……”

　　“她她她，你到底要说什么啊。”素月一掌拍下指在她眼前的手，打断了明烛的话，“你这冒失鬼，还真是没有礼貌！”

　　素月力气很大，拍得明烛身躯微震，明烛望向被拍红的手背，微微发愣，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竟不自觉开始反思了起来：“好像是哦……”

　　不对！

　　他反思什么啊？明明是眼前这个人溜进观里，企图偷走观里的仙丹，还搅了观里的清净，他只是想把贼人抓住，这有什么错啊！

　　明烛一下子挺直了身板，抖擞几下肩膀，对师兄说：“师兄，这个人来历不明，被我抓到在炼丹房门口鬼鬼祟祟，她定是有所图谋！”明烛瞪圆双眼，声音洪亮得穿透四周。

　　先前在殿外练剑的弟子们早已将元昭师兄收了个女徒弟的事传播了出去。元昭带着素月从净云殿一路走向弟子院的路途中，不少人悄咪咪地躲在远处看，一是因为观里许久未收徒且女弟子极少，大家都觉得新奇；二是没想到元昭竟能比资历更深的前辈们先收徒，况且大家都想看看一向寡言的元昭师兄带起徒弟来是什么样子。

　　只是明烛因着昨日的伤，今晨在床上多赖了会儿，不知错过了此等大事。不过，众人只认为明烛是又独自找清闲去了，才不知道元昭收徒一事。

　　其中一位开口道：“明烛师弟，你还不知道吗？这位是元昭师兄新收的弟子。”他转头对素月问道，“对了，师侄，元昭师兄可为你赐了法号？”

　　师侄？如今她的辈分这么低了吗？她恐怕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年长吧！素月不满被人称作师侄，也不想再在这里周旋，她只想找到元昭，便不做回答。

　　见素月未开口，众人只道是小师侄怕生，便都做出了和蔼的表情，微笑着、无声地等待着素月回答。可素月见他们这样，惊觉后背一凉，更想离开这儿了。

　　于是，自最后一句尾音落地时，这院落里便仿佛被凝结了时空，众人呆呆地伫在原地，等待某个声音，打破时空的桎梏。

　　“素月。”

　　终于，短短一声平淡无波的呼唤便能如利剑般刺破寂静，众人如解了禁制般纷纷抬头，朝素月身后望去。

　　素月缓缓回头，身体不自觉地跟着转动，微风迎着面庞徐徐拂过，撩起丝丝发梢，落在肩头，又如释重负般滑落。

　　她看见元昭站在不远的廊庑上，身形挺拔如一旁的木柱，发冠堪堪勾上了帷幔。他手中拿着书本与卷轴，眼神牢牢地落在素月肩头，其上还余留了些发丝。稍微挪动了眼神，他便与素月对视。

　　先前他看向自己时，眼神虽不如柔情似水般温柔，但素月敏锐地感觉到，这次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冷漠了。素月虽并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但心下却难免发虚，赶忙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

　　花丛中有只小蝴蝶，不知被什么惊了一下，振翅高飞，绕过了屋顶，消失于天际之中。

　　“都围在这儿做什么，是都成剑仙了，还是悟道了。”

　　元昭走下台阶，不紧不慢，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见状，只好讪讪地散开了。

　　可明烛还没弄清楚状况，刚要上前去问个明白，便被元昭一句话止住了。

　　“先前你弄丢了凝气丸，师傅没有怪罪，反倒让你继续看管炼丹房。你不去丹房守着，怎么还在这儿玩闹。”

　　明烛向元昭作了个揖，道了声“是”，便也离开了。

　　处理完众人后，元昭才转向素月，将手中的一沓书递给她：“凝气丸虽能助你提早化形，但你如今气脉仍是不稳，今日我便先教你凝气稳住心神，日后才好继续修行。这些书你拿去，闲暇时多看看，对你修行有帮助。”

　　素月看着眼前的一大堆书，不情不愿的接了过去。

　　“今日戌时，我在西郊的石林中等你，离观月楼不远。”元昭说罢，便又从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素月自是知道石林在哪儿，不过是一堆大石头聚在一起罢了，整个青云山她怕是比观里最年老的人还要熟。

　　回到房间后，素月随手将书放下，便又躺倒在了床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好生无聊。

　　好想在山间密林里撒欢奔跑啊！

　　一想到这，她猛地直起身，学着平日看到的那样打坐，闭上眼，嘴巴里不停念叨着：“变狐狸，变狐狸，变狐狸……”

　　可惜，她再次睁眼时，身体仍是没有半分变化。

　　素月顿时泄了气，弯着腰，耷拉着脑袋，玩着手指，眼神漫无目的地在屋内乱瞟。如今她已是人身，自是不能像先前那般在观里自在，若是碰见了人，恐怕免不了一番问讯。

　　无意间，她瞥见了角落里那堆书，心想兴许那书中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变回狐身。

　　那书是元昭安顿好素月后，从藏书阁里寻来的。

　　元昭平日里看的书于素月而言大多晦涩难懂，他此前虽了解过万妖修炼之法，但素月既入了青云观，他还是想以仙家之法教导她，或许其食用的凝气丸能有所帮助。

　　元昭将初阶弟子要学的《灵物图鉴》、《经脉穴位图》、《山海万妖录》、以及一些记载了简单的术法口诀的书全找了出来。元昭在襁褓之时便被太微长老带上山，距今也快二十载了，若她照着师傅教导自己的方法教导素月，虽不能很快让她脱胎换骨，但至少在遇困时能够自保，他想。

　　纵使有最字字珠玑的书籍，弟子修行还需自己领悟。只是素月盯着书中密密麻麻的字，脑袋越发沉重，一只手就快要撑不住了，一下一下地耷拉着，简单的字符开始变得模糊、扭曲，慢慢的、慢慢的、字迹就要消散在白纸之下。

　　素月彻底入睡了。